不过也难怪,自从登基以来,没过几年清平日子,丢失关中损兵折将,刚刚平定了卢循、徐道覆天师道起义,这内部又起叛乱。
褚秀之躬身施礼道:“山阳侯乃我大郑名将,更兼彭城王号‘万人敌’,大军所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吊民伐罪,必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救彼涂炭,诛其凶渠。”
“嗯,那是自然,方才皇甫奋还对朕讲现已是倾河南所有兵力,若是败了,两淮尽失京城不保,被朕当场训诫,这些老臣啊,年龄越大越畏首畏尾,凡事总往坏处着想,他们当年是如何跟先帝征战的,朕就纳闷了,唉!”陈何重重叹道,抚须看着远处,陷入了沉思中。
褚秀之心道,先帝是何等聪明睿智,兵法如神,跟着他的臣子们自然是信心百倍,奋勇争先,您怎能跟先帝比啊。
沉默了一会儿,陈何放缓了语气道:“长清,朕也不忍裴公离去,你代朕去他府上慰藉一番,当然若他执意要走,朕也不再挽留,朝堂需要一些年轻才俊来替代这些枯木朽株,说实话,刘裕之所以到今日这样公然反叛,他们的确是难咎其责。”
褚秀之赶忙躬身施礼道:“陛下圣命,微臣这就去裴公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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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裴堪还是决定走人了,他带领家眷十几口及七、八箱书籍行囊在谯城东门外的涡水河畔上船,一一告别送行的文武百官。
是日清晨,正逢春深,淫雨霏霏。
裴堪站在船头,仰望这个曾经任职效力今四十年的谯城城头,往事历历在目。
那是太元四年(公元379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春天,自己和阳启、崔达、皇甫奋及数十名北方没落世族学子投军兖州。
蒙太祖亲自面试并收入幕府,委以参赞军机重任,不久就参加了南下大战氐秦悍将毛当、毛盛大军,以解三阿之围。
到现在大小数十战,跟随太祖百战不殆,并被太祖武皇帝委以重任,开拓颖水、嵩山道路,为中原和两淮地区的漕运贯通立下汗马功劳。
立朝后,因军功和政绩擢升为第一宰辅,领中书监。
到现在落了个告老还乡,我还哪有乡啊,谯城才是我的乡,河东的老家经多年战乱,几经易手石赵、慕容鲜卑、氐秦、拓跋魏国,已经没有裴氏族人了。
想到这里,裴堪老泪纵横,泣下沾襟。
自己告老还乡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而是现如今刘裕贼子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诛杀朝廷第一权臣的自己。
自己已经两度被陛下所申饬,第一次是举荐刘毅出任荆州刺史,诸葛长民、谢混等推行土断失败;第二次是刘裕叛乱,傅亮等背叛朝廷南逃。
如果让陛下行当年汉景帝杀晁错手段平息叛乱,他是做不出来的,当今陛下也是他从小看大的,性格宽仁温良。
如果自己再待下去,势必会令许多不明真相的大郑子民被刘裕叛军所蛊惑。
为今之计,只有走这一条路,可令陛下专心平叛,也可昭示天下,既然我裴堪已经告老还乡,奸臣已然不在,刘裕叛军继续北上,那就“清君侧”的幌子就不攻自破了。
裴堪此时也隐隐感觉这是自己跟皇帝陛下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再继续担任朝廷宰辅,被世人以为贪恋权位,那是太不识时务了。
看着涡水岸边上百送行的文武官员,站在最前面的崔达、阳启、皇甫奋、花弧、陶潜等数十载同僚,裴堪强抑制住心中悲痛,哽咽道:“堪,罪不容诛,蒙陛下宽宥,容堪告老还乡,望诸公珍重,为朝廷不辞辛劳,已报先帝厚恩,愿我大郑千秋万代,愿陛下福寿无疆!”
说罢,裴堪躬身一揖到地。
须发皆白的崔达呜咽着高声道:“裴公珍重啊……”
众文武一起躬身施礼,看着官船驶离岸边,消失在蒙蒙烟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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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怀慎计赚历阳城后,杀掉守将,刘裕江南叛军迅速占领了这座江北重要粮草基地。
然后以刘道怜为总军需官坐镇历阳,兵分两路。
一路由刘怀慎率向弥、到彦之、孟怀玉、刘粹、索邈、虞丘进等将领五万人马继续向北经巢湖快速进军,抢在窦冲、桓振之前,占领淮南重镇合肥。
一路由自己亲自率领徐羡之、臧熹、刘钟、胡藩、张邵、檀祗、丁旿等将领四万余人,水陆并进。
水路由长江进入武安湖,再向北进入樊良湖,经一段开通的运河进入破釜塘(洪泽湖的前身,参照本书第一卷第二章郗超的行军规划路线)。
陆路由棠邑、三阿东北方向的淮水下游重镇淮阴进发,迎战彭城王陈牛大军。
由于陈牛的官军多为北方骑兵,所以进军神速,刘裕紧赶慢赶也没赶到淮阴,在淮阴南五十里的破釜塘东石鳖(《晋书·荀羡传》:东晋永和中,羡“北镇淮阴,屯田于东阳之石鳖”。)
双方遭遇,大打出手。
刘裕虽然兵力多于官军,但一则长途奔袭,步兵疲弊;二则石鳖是平原地带,野战骑兵占有绝对优势。
一仗下来,陈牛骁勇无比,左冲右突犹如无人之境,斩杀无数,官军大破南军。
南军悍将臧熹、丁旿、胡藩三人围攻陈牛,依然是被打得落荒而逃。
向南败退十余里,后队徐羡之、张邵率弓弩手稳住阵脚,这才止住了南军颓势,安营扎寨。
吃罢晚饭,刘裕带着心腹谋士徐羡之、张邵出了中军大帐,巡视各营。
看着营中到处是伤员,耳中不时传来的痛苦哀嚎声,箭伤者占了多半,令刘裕心乱如麻。
陈牛武艺超群,刀法入神,臂力过人仅次于其父陈顾,是大郑如今第一勇将,果然不负盛名。
尤其麾下三万精骑,其中还有招募的慕容鲜卑、拓跋鲜卑等部族骑兵,善于骑射,往来冲杀,铁蹄驰骋,与南军的战斗力高下立判。
刘裕擅长于步兵作战,对水军作战也是强项,从军以来多数是跟天师道妖孽打仗,今天遇到了正规军,不禁有些暗暗胆怯。
这绝对是自己从未遇到过的劲敌,他们不是天师道,也不是桓玄那帮人。
见刘裕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偶尔发出长吁短叹声音,出自吴郡四姓江南土着世族的太尉参军张邵在旁低语道:“太尉可是为对付彭城王的骑兵发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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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刘裕一边走一边闷闷不乐地答道:“以前只是听传闻彭城王勇猛,天下无敌,不输当年钰之公,今日一战,折损数千,方知名不虚传啊。”
张邵看了一眼刘裕另一边的顶头上司徐羡之,见他也紧绷面皮沉思中,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太尉不必太过忧虑,初战虽然失利,但彭城王乃一介武夫并非不可战胜,微臣以为只要限制骑兵发挥,定能破之。”
“哦?”刘裕一挑卧蚕眉,面色稍有舒服,问道:“茂宗有何良策?”
“微臣曾研究过当年太祖在许昌大破魏国拓跋仪的鲜卑骑兵,可借鉴他的战法……”张邵一边思忖一边道。
闻听此言,刘裕陷入了回忆中,当年太祖武皇帝征伐关中羌秦姚泓,自己还在长江上追击桓玄,魏国拓跋仪率大军突袭中原粮食枢纽重镇许昌(见第四卷64章)。
拓跋鲜卑的骑兵独步天下,来去迅疾且骁勇善战,太祖初战失利,后采用诸葛长民送来的战车外加床弩车互相配合,最后才战败拓跋仪。
这种打法是迄今为止最为有效的步克骑战法,为后世喜欢研究兵法的人们所津津乐道。
他心中一动,转忧为喜,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思忖着道:“我们没有太祖时的战车及床弩车,听闻车上装有带着尖刀的铁板,扎死了许多魏军冲刺马匹,阵型导致大乱后方破之啊。”
经过张邵的提示,另一边的徐羡之心思活络起来,脑洞大开,捻须道:“我们有粮车和破釜塘上的兵船啊。”
“这……”刘裕是当代战神,对打仗有着得天独厚的天才领悟,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徐羡之和张邵的用意,沉吟了一会儿,便兴奋了起来、
他猛然转身,一手拉着张邵一手拉着徐羡之,快速向中军大帐走去,边走边兴冲冲地道:“我们回去细细商议!”
回到大帐,三人一起来到沙盘前,刘裕向张邵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讲解自己的意图。
张邵手指石鳖和破釜塘之间的路,说道:“太尉请看,石鳖向西二十里便是破釜塘、白水塘,那边河流纵横,沼泽密布,泥土松软,我们可将官军骑兵引至此处,则骑兵特长便会被限制一半。”
刘裕手抚花白浓髯,频频点头,凝视思索。
另一边地徐羡之手指破釜塘边,补充道:“在此处作战,可命刘钟水军在兵船上备箭矢,远距离射杀敌骑,配合作战。”
刘裕紧盯沙盘,脑中思绪飞快转动,良久,他转身命亲兵道:“出去捡数十枚小石子来。”
亲兵领命,快步出了大帐。
刘裕转身回了大帐正中的自己座榻,招手吩咐二人一左一右坐在身边。
刘裕把案几上粗陶大碗里的水端起来一仰脖喝干净,然后将碗倒扣在案几上,对二人道:“就以此碗为破釜塘。”
这时,亲兵匆匆跑了回来,装了一口袋石子,双手递给刘裕。
刘裕接过来,把石子倒在案几上,挑了些稍大的做粮车,小的做军兵。
一边自嘲地笑道:“我们没有铁板尖刀战车,就用粮车吧,哈哈,多少也能阻碍战马顺利前行。”
“是,是。”徐羡之和张邵一起点头答道。
三人在案几上反复摆弄石子,一边回想着骑兵的作战冲锋方式,用兵船、粮车、大弩、盾牌、步兵组成了一个立体式协同作战阵法。
在距水百余步之处用粮车百乘布下半圆弧形,不留任何死角,而且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弧形可以分散冲击力点的力,有着良好的抗冲击能力。
最重要的是背靠破釜塘,有兵船上的弓箭作为掩护。
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每辆粮车设置七名持槊军兵,共计七百人,并在车辕上架设盾牌,保护粮车。
布阵后,再派两千军兵上岸接应,并携带大弩百张。
阵内士兵又因有杖、弩、槊等武器,所以杀伤力非常强;同时阵内士兵背水为阵,可起到“陷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
徐羡之抚须,思忖着道:“此阵不易过多,三个足矣,以免官军受挫再退回,两军陷入僵持,持久战与我军不利。”
“嗯,宗文所言极是,我最担心的就是彭城王退往淮阴,坚守不出,亦或是退到淮水以北,据河布防,朝廷在河北、河东的大军若来,我们必败无疑。”刘裕深以为然,点头称是。
徐羡之笑道:“好在彭城王心高气傲,有勇无谋,总想一战定胜负,我们也可利用他的求战心切,一战而歼之,沿淮水而上经浍水乘船北上直抵谯城东门外。”
“明晨可遣臧熹和胡藩二人率五千精锐偷袭石鳖,截断官军后路。”刘裕看着案几上的石子入了神,淡淡地道。
张邵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有些忧虑地道:“太尉,只是……我军没有大弩当如何?”
“哈哈,”刘裕笑道:“这个好办,我们将长矛、长槊砸断,不就是很好的大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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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羡之、张邵闻言大喜,一起道:“如此这却月阵可成,太尉英明神武,不输卫霍啊。”
三人反复推敲演练,直至深夜才散去。
一连三日,官军在南军的大寨外讨战,并反复发起冲锋,均被南军箭矢射退。
到了第四日,南军一早就撤去了营寨,列阵摆出了决战的阵势。
彭城王司马申丰手提长槊,一马当先向南军发起了冲锋。
南军抵抗了不久,向西退去,陈牛在后掩大军铺天盖地杀了过来。
追了十数里,当临近破釜塘时,陈牛勒住乌骓马,看到前方出现了南军,依湖岸列阵,远处湖边停靠着十数艘高大兵船。
再仔细看,南军阵势这还是首次见到,形成了三个半月形状,内有无数粮车。
也就是略略诧异了一下,就对身边亲兵下令道:“传令申丰攻打左边,王镇恶攻打右边那个,务必全歼敌军于岸边,再放火烧毁敌船。”
远处的彭城王谘议参军,龙骧将军王镇恶接到命令,催马赶来,在马上施礼道:“殿下,不可轻易冒进,可遣千余骑兵试探,看看刘裕这阵法是为何意?”
“哈哈,镇恶,雕虫小技何足惧哉?我就是捡根树杈都能打得刘寄奴这老小子抱头鼠窜,务须多言,我来打中间那个。”陈牛大笑着道。
“殿下——”王镇恶还要继续劝阻,陈牛已经挥刀向前冲杀过去,只得回归本队,率军攻打最左边的南军阵地。
一时间,战鼓齐鸣,震耳欲聋,如雷神暴怒,震撼人心。
铠甲和马槊在晌午的阳光下放射着森森冷光。
三万大郑铁骑如暴风骤雨般撼天动地而来,枪槊如林,喊杀震天,气势如虹。
南军三个月亮阵势却是岿然不动,静悄悄地等待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当骑兵离他们有百步左右,岸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督护丁旿高高举起了白眊,只见破釜塘岸边南军兵船上箭如雨下。
前队官军骑兵纷纷中间落马,但久经战阵的他们并不怯阵,稍稍受挫后,继续向前杀来,扑向了南军三个月亮阵。
只见阵中的粮车上竖起了几百个大木板,上面架着超大号弩弓,一个个四尺长的矛、槊飞向了迎面冲来的官军骑兵。
因战场狭小,官军骑兵密集,这些矛、槊无一射空,瞬间如割庄稼一般齐齐从马上摔下,一片片倒下,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一根削短的长矛或者马槊洞穿了四、五名官军身体,像串了糖葫芦似的。
作战勇猛,视死如归的官军骑兵不畏生死,继续向前冲杀,虽然南军巨弩杀伤力极大,但每次发射耗费不少时间,依然有少数官军骑兵杀了上来,
但是越到湖边,道路越泥泞,而且还有无数粮车做障碍,阻住马匹顺利前行,粮车中的南军用长槊不断扎刺着马上的骑兵,战场上乱成了一锅粥。
于是冲入这个月亮阵型里的少数官军骑兵也成了矛槊下之鬼。
指挥战斗的刘裕在兵船上放眼望去,心中大喜,到处是倒闭的马匹和死伤的官军,拥堵不堪,甚至有许多官军是被己方战马踏死踏伤的,已经溃不成军。
他命令兵船军兵继续放箭,然后挥动手中黄色令旗,数万南军步兵从兵船艞板上冲了下去,分成两路,左翼刘钟,右翼檀祗率领这些生力军杀向官军。
两军短兵相接,互相砍杀,刀剑撞击声,兵器砍在铠甲、头盔上,叮叮当当地响彻整个战场。
破釜塘边变成了一个屠宰场,鲜血染红了大地和湖水。
官军骑兵早已失去了骑兵的优势,遇到了人数处于绝对优势的南军,加上那从船上射来的漫天箭矢,死伤大半,剩下的也几乎失去了战斗能力。
此时的战马已经成为了官军的最大阻碍,有的被战马尸体压在地上不能动弹,有的身上中箭无法爬起,有的从战马上摔下,带着厚重的铠甲腿脚扭伤……
眼睁睁地看着养精蓄锐后此时生龙活虎的南军步兵杀来,能抵抗的没有多少人了。
申丰死于乱军中,被压在死马下的王镇恶被俘,身中三箭的陈牛在几名亲兵的拼死护卫下,向东边败退。
十几人逃到石鳖城外时,城头已经挂上了“刘”字大旗。
一队南军在城下拦住了去路,一名矮胖粗壮,面目狰狞的将领横槊立马,厉声喊道:“彭城王已全军覆灭,何不下马投降?”
这个人陈牛认得,正是刘裕的妻弟,早在讨伐桓玄时就参加义军,号称南军中第一猛人的臧熹。
血染征袍的陈牛拔掉肩上、腹部的三枚箭矢,强忍住疼痛,哈哈大笑。
他出自高门士族的颍川陈氏,眼前这个粗鄙丑陋的臧熹命他投降,比千刀万剐还难以容忍。
陈牛举起大砍刀,轻蔑地笑道:“臧熹小儿,你如果胜了我手中的刀,我便下马投降,如何?哈哈哈……”
在城头的胡藩赶忙高声喊道:“臧将军,不必厮杀,一起射杀即可!”
生性残暴嗜杀的臧熹哪肯放过这个擒获大郑第一勇将的立功机会,这也是他扬名天下的一个难得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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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没有文化但并不蠢,因为陈牛已经身负重伤了。
上一次加上胡藩、丁旿三个人一起都没有打过陈牛,传出去实在丢死个人。
此时的臧熹热血上涌,哪里听得进胡藩劝告,催动坐骑,挥舞长槊,咬牙切齿咆哮着冲向陈牛。
陈牛左肩汩汩流血,几近瘫软,勉强牵着缰绳,右臂单手提着车轮般大砍刀,猛踢胯下乌骓马,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两马相交,刀槊并举,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以力大闻名的陈牛却没有与臧熹的马槊硬刚。
一刹那间,他低头躲过横扫而来马槊,忍住左肩疼痛,左手握稳刀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就在臧熹战马刚刚错过之时,大砍刀从空而降正中臧熹后背,从左背到右胯,把臧熹斜着劈为两段。
臧熹身子右半边掉落尘埃,战马驮着他左半边尸体继续奔跑,留下一路血水,令观者无不惊悚。
胡藩在城上怒不可遏,高声下令道:“快,快!放箭!”
城下城上射来飞蝗般箭矢,向南军阵地杀来的陈牛和十几名亲兵倒闭在漫天的箭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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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七,淮水重镇,寿阳。
窦冲站在城头,看向七里外密密麻麻扎满帐篷的南军大营,井然有序,条理分明。
戎马一生的窦冲暗自佩服,刘裕这个从母弟(姨表弟)刘怀慎名不虚传,不愧为江东帅才,实在是个劲敌。
大营外有南军正在热火朝天地挖着陷马坑,埋鹿角丫杈,像蚂蚁似的搬搬抬抬,来来往往,小推车川流不息。
这场面释放给窦冲一个信号,刘怀慎是打算长久作战,他意欲何为?
打消耗战明明是对我军有利,毕竟朝廷实力雄厚,粮草充裕,河北的中山王陈午,洛阳的宋王陈啸,河东的晋阳公柏华带甲数十万大军,如果都南下勤王,势必风卷残云。
刘裕再能打,也是蚍蜉撼树,独木难支。
淮阴那边的战事尚不明朗,彭城王的战报还没传来。
既然如此,那正好,咱就互相耗着吧。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刘怀慎四万人马只是一路偏师,刘裕的东路军才是南军精锐主力。
而手握近十万大军的窦冲又过高估计了淮阴的彭城王陈牛战斗力,虽然陈牛的确是天下第一武力担当,麾下骑兵也是骁勇善战,但在四天内仅仅两战就败亡了。
刘怀慎看似按兵不动,稳如泰山,高高筑垒严防死守的样子,实际上他已经派大将虞丘进、到彦之、向弥、索邈四人率三万军兵从淮水上游,寿阳西八十里外的颖口附近偷偷渡过了淮水。
自己大营严防死守的只有两万人马,迷惑窦冲要打一场持久攻坚战。
三日后,南军占领谯城和寿春之间的山桑,彻底切断了两地之间的联系,而从淮水上游坐船逃回来的败军传来了陈牛、申丰战死,王镇恶被俘,三万青、徐州骑兵全军覆灭的消息。
窦冲大惊,彭城王战死,而且在短短四天内。
他这才明白了刘怀慎的意图,最令他心惊胆战的是刘裕大军去哪了?
他们可是坐着战船来的,会不会直接从破釜塘入浍水向西北直奔了京城而去,那可比步行和骑马快得多,省时又省力。
想到这里,窦冲不禁扼腕长叹,急召桓振和老将军冯该来郡衙议事。
不多时,两人来到寿阳郡衙,窦冲把陈牛战死,全军覆没的消息通报给二人,大堂上顿时笼罩上了一片阴郁沉闷的氛围。
桓振继承了乃父桓石虔的武艺高强,勇冠三军,但也遗传了性格暴躁的急脾气,他闻听陈牛战死,不禁心中难过万分。
他是华宸长公主陈胜谯之子,只比陈牛大了四岁,二人脾性相投,豪放爽快且都是大郑顶级武将中的翘楚。
年轻时就互相切磋武艺,平时过从甚密。
桓振从座榻中站了起来,大呼道:“大都督,给我两万人马,我速回谯城,誓灭刘裕老贼给彭城王报仇!”
窦冲也是双眼赤红,噙满了泪水,定定地看着桓振,却迟迟无法开口,他深知现在不能乱,已经到了危急关头,每一项决定可能都是致命的。
因为刘裕和刘怀慎不仅善战而且太狡猾了。
“哎呀!大都督!你还犹豫什么,刘裕老贼可能已经率军日夜兼程突袭京师了,现在那里可是形同空城一座啊!”桓振一边挥着双手,一边大吼道。
“道全,我恐刘怀慎已经在京城和寿阳之间设有了伏兵……”窦冲强抑制住悲痛之情,沉重地道。
痛失彭城王是朝廷的重大损失,在北方勤王大军还未到京城之际,万万不可再有闪失了。
当年氐秦苻坚手下的“关中双枪”何等英武威猛,跃马驰骋,纵横黄河南北。
现在的他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
一直未开口的老将军冯该紧蹙双眉,沉声道:“我军在此已耽搁了多日,即便是有伏兵,也得去救援京城啊。”
他没直言窦冲贻误战机,没有马上出城攻打刘怀慎大营,但话语中隐隐含有责怪之意。
小主,
大敌当前,不能内斗,而且也不能再说废话了,冯该顿了顿又道:“寿阳与京城之间一马平川,设伏是不大可能,但山桑——”
他的话音还没落,只见堂外跑上来一名斥候,气喘吁吁地来到窦冲跟前,躬身施礼道:“报,报大都督,山桑失守了!”
真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再也不能耽搁了,窦冲从座榻中站起,下令道:“道全,你率两万人马先行,我率五万人马随后就到。”
“末将遵命!”桓振来不及和两人告别,一边说着一边向大堂外跑去。
窦冲又看向冯该,冯该也从座榻中站起。
“冯老将军,如此看来刘怀慎大营人马应该不多,我走后你可率军猛攻,务求全歼,若顺利南下继续攻打历阳。”
冯该拱手施礼道:“末将遵命。”
窦冲叹息道:“并非我贻误战机,而是没想到彭城王三万铁骑四日内全军覆没,唉……”
他没有再说下去,虽然详细战报并没有传来,但他深知一点,陈牛一定是轻敌冒进了,如果陈牛守住石鳖或者淮阴,寿阳这边安然无虞,更何况是京城。
官军本来在人数和粮草装备上都优于叛军,利于稳扎稳打,但被刘裕叛军突破了东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棋是满盘皆输。
冯该自知失言,赶忙解释道:“大都督,末将并非此意——”
窦冲手按佩剑,一边吩咐亲兵备马抬枪,一边快步走出了大堂。
从他身后传来了浑厚低沉,带有关中口音的话语 ,“刘怀慎大营防守严密,冯老将军莫要轻敌,我们断然不能再有失了。”
当窦冲率军渡过淮水,不惜体力,日夜兼程在三天后到达山桑(今安徽亳州市蒙城县附近)十几里处已经听到了战鼓声。
到山桑城下是,桓振军正在猛攻,一波又一波的官军在箭矢配合下,架起几十座云梯涌向城头。
虞丘进、向弥、到彦之、索邈分守四个城门,异常顽强,城下堆满了官军的尸体,血流成河。
这是窦冲非常熟悉的一座城池,虽然小而且从来都是谯城的后院,平时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此时却成为了横亘在他面前的一道魔障。
山桑扼守住了寿阳通往谯城的必经之路,如果拿不下,则无法前进一步。
高祖、太祖当年北伐都曾数次经过这里(上两部书中多次提到),尤其高祖陈谦还在此血战姚襄羌军(东晋五胡风云录一卷第三十九章)而一战名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