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风雨飘摇之大郑朝廷篇)

窦冲在马上远远看见,攻城受挫,战事不利,急忙挥动大军向前,与桓振合兵一处,继续向山桑城发起了猛攻。  红为刘裕进军路线,蓝为刘怀慎进军路线,绿为窦冲进军路线,黑为虞丘进、向弥等进军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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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山桑攻防大战日夜不停,激战正酣时,刘裕四万大军已经在浍水转涡水,悄悄来到了谯城城外。

谯城守将马祥在城头看见东门外涡水河畔密密麻麻塞满了南军战船,远处船只上的南军军兵正在沿艞板拉着战马、辎重下船,如蚂蚁一般纷纷涌向了谯城四周,不禁大惊失色。

阳光下,旌旗飘展,号带飘扬,精甲耀日,刀枪如林。

甚至有南军的战歌声,船工向岸边拉船的号子声飘飘摇摇传入了耳中。

马祥一面令军兵飞报皇帝陛下,一面下令全城戒严,四门紧闭,将防守器械和滚木礌石搬运至城头上。

他原名马老四,三十多年前随太祖武皇帝远赴凉州的骁骑营亲兵之一,多年来立下了汗马功劳。

本来被封为雍州刺史,协助秦王陈且守卫关中,但被陈且的无能而丢失大片土地,名将一个接一个的被赫连勃勃所斩杀。

当时驻扎在潼关的马祥不得不退回关内,被陈何重用为京城的六部尉(相当于现在的京畿卫戍司令员)。

对于刘裕叛军兵临城下他是一点没有思想准备。

作为朝廷高官,他早就知道彭城王陈牛和征讨大都督窦冲两路大军严防死守淮水一线,这才几天,刘裕竟然到了谯城城外!

眼睁睁看着高举“刘”、“清君侧”、“诛奸臣”.......字各色彩旗的军兵渐渐将谯城包围,马祥自觉手中这一万多人马是无力击溃这帮士气正旺的叛军。

即便是加上御林军,京城各职司下属杂牌子兵马也总共两万人,就算防守也是相形见绌。

想到这里,不禁额头沁出了汗水,心慌不已。

一直忙碌到下午申时左右,他命令副将韩财、王玄谟继续督促城墙防御工事,然后下了城头,拖着疲惫的身躯跨上坐骑直奔宫城而去。

此时的宫城已经加布了御林军值守,如临大敌,刀出鞘弓上弦。

在宫门口下马后,匆匆向里走去,到了皇帝私人办公的乾明殿门口,吩咐门外宦官入内禀报。

不多时,宦官出来,请他入内。

进了大殿,见几名朝廷重臣崔达、阳启、皇甫奋以及光禄勋花弧都在,见他进来都沉默不语,各自低头想着心事。

小主,

于是上前向陈何躬身施礼道:“微臣拜见陛下。”

陈何抬手,声音有些嘶哑但还算平静地道:“前将军平身,赐座。”

“谢陛下。”马祥在花弧身边坐下后,向上躬身道:“微臣方才布置城防完毕,特来觐见。”

“前将军辛苦,刘裕叛军大约有多少人马?”陈何问道。

马祥答道:“启禀陛下,大约有五六万人,但兵容整肃,士气正旺,不容小觑。”

“唉……方才有并州来使报称,晋阳公柏华病重,已不能下榻,无法率军南下勤王。”陈何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道。

柏华病重!这无疑给了精神紧张加上刚才布置城防疲惫不堪的马祥重重一击,他不觉眼前一黑,险一险晕倒。

神箭手柏华是太祖武皇帝亲信,高祖的左膀右臂柏杰之子,马祥跟柏华一起随太祖赴凉州后留下驻守达八年之久,结成了兄弟般深厚友谊。

身经百战,意志坚强的柏华在军中享有崇高的威望,要是他率并州军南下,再加上中山王陈午的幽、冀二州兵马,打败刘裕不费吹灰之力。

脑子里正纷乱如麻,耳中嗡嗡作响,不知该如何是好,耳中听得皇甫奋低沉的声音传来,“赫连勃勃的胡夏军十三万围攻渑池,宋王正亲自前往迎敌,如果他不去,那渑池一失,洛阳危矣。”

马祥心道,一个好消息也没有。

陈何看向几名大臣,摆手问道:“接着议事吧,中山王南下大军何时到达?”

代替裴堪领中书监一职的侍中阳启,回禀道:“还是昨日奏禀陛下的,中山王率步骑七万已到黄河北岸的滑台,正搭浮桥过河,想来最快也有十日吧。”

“啪,咣当当……”一声脆响,把马祥从各种思绪中拉回,他惊愕地抬头看去,陈何已经将手中的金盏仍在了大殿汉白玉地面上。

即便是隔着旒帘,马祥依然能看出陈何白皙的脸庞涨红了,他大声怒斥道:“彭城王、窦冲、桓振、冯该现在是什么战况?为何刘裕叛军突然来到京城城外?朕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陈何登基以来第一次失态震怒,他终于被各种噩耗外加作战前线的消息闭塞所击溃,心态失衡了。

众人更不知所措,一时间沉默不语,大殿上弥漫着一种悲壮、愤怒、恐慌夹杂在一起的气氛,难以言表。

正在一片死寂时,从屏风后传出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父皇,儿臣来了……”

一阵香风飘入殿内,众人抬头一看,见孝仪皇后苻锦手牵着三岁多的太子陈鼎从后面走出。

众人赶忙在座榻中躬身施礼道:“微臣等拜见孝仪皇后,拜见太子殿下。”

盛怒之下的陈何正在气头上,转头怒斥道:“朕与大臣商议大事,你们来此作甚!”

虽然已经年过三旬,但依然端庄淑丽,风姿绰约的苻锦异常平静,她粉面寒霜脆声道:“臣妾闻叛军兵临城下,后宫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特来告之陛下,虽然妇人无力退敌,但臣妾可率后宫妃嫔、宫人为守城将士做饭缝补以及简单治疗伤员,尽绵薄之力。”

“父皇,儿臣也可以。”陈鼎也随着道。

“妇人之见!尔等妇孺手无缚鸡之力,就别跟着添乱了!还不速速退下!”陈何把手掌重重地拍在龙案上,怒目圆睁喝道。

苻锦乃氐秦天王苻坚幼女,出身高贵,性格外柔内刚,她依旧平静地道:“臣妾还与妃嫔们准备好平日里的私人财物,准备献于陛下赏赐守城将士,特来禀报陛下宽心。“

众大臣赶忙躬身向苻锦施礼,一起高声道:“孝仪皇后善举,国之幸也,我等钦佩万分。”

苻锦手牵着陈鼎转身就往屏风后走,一番好意被陈何当众斥责,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她心中怒火上涌,一边走着仍气呼呼扔下了一句话:“先帝在时,从未对母后、母妃们动怒,哼,越没本事的人脾气越大!”

平时温文尔雅的陈何大怒,他猛地站起身双手一抬,把龙案掀倒在台阶下,龙案上的笔墨纸砚、奏章等杂物呼啦啦洒了一地。

屏风后陈鼎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宫女、宦官赶忙过来收拾,几位大臣纷纷来劝,这下乾明殿上乱成了一锅粥。

花弧躬身施礼道:“孝仪皇后知书识理,贵而能俭,轨度端和,敦睦嘉仁,感召日月。还请陛下息怒,此举可振奋军兵、百姓们士气,全城同仇敌忾,共御叛贼,待中山王大军一到,里应外合,一举平叛。”

“中山王,中山王,十日之后才到,十日!谯城能守得了十日吗!”陈何咆哮起来。

花弧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向陈何,朗声道:“陛下!两代先帝经营谯城五十余载,数度修筑城墙,莫说十日,就算十个月也能守住!”

“先帝,先帝!你们就知道拿先帝来说事情,先帝能来退敌还是守城!朕现在是皇帝!”盛怒之下的陈何已经口无遮拦。

马祥素来以精明伶俐为太祖赏识,他深知陈何多年生活在先帝威望下,不愿他人整日拿他和先帝比较,赶忙暗暗拉扯花弧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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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弧虽然为官多年,但文化水平依旧不高,他性情耿直,不顾马祥拉扯,昂着头抗辩道:“提先帝又如何?臣追随先帝征战从未见先帝怯敌,城外也才五、六万军兵,当年渑池城外慕容冲数十万——”

“你给朕滚出去!朕不想再看见你!”陈何大怒,胳膊颤抖着手指花弧,怒骂道:“来人,来人!把这个村夫给我轰出去!”

崔达、阳启、皇甫奋、马祥四人赶忙躬身施礼劝阻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自立朝以来十余载,这还是第一次有敌军兵临城下,加上各种不利消息传来,大家心情都不好,赶在一起了。

花弧一甩袍袖,愤愤地道:“不必轰,微臣自己会走!”

说罢,一转身,昂首大踏步向乾明殿外走去。

“你被免职了!待退敌之后再由廷尉府治你咆哮朝堂,无视君上的大不敬之罪!”陈何站在丹樨上,不依不饶,手指花弧继续骂道。

“花将军……”

“陛下……”

几位大臣有的劝陈何,有的劝花弧,乱纷纷一片。

“退下,都退下,让朕一个人静静!”陈何挥手驱赶着众臣,然后对正在殿中收拾杂乱器物的几个宦官骂道:“快滚,快滚!”

宦官们赶忙跑出了殿外,崔达等人也只得躬身施礼,默默退了出去。

从去年的刘毅出任荆州,诸葛长民、谢混等人推行土断新法,遏制刘裕势力发展的一系列措施,彻底失败了。

而且败得一塌糊涂,众叛亲离,天下大乱。

陈何一个人瘫坐在了乾明殿的龙榻上,他此刻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无助,无耐,无力,仿佛天已经塌了。

他眼前出现了一百五十年前的蜀汉后主刘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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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弧出了宫城门,有几名御林军将领围上前准备请示今晚工作安排,他铁青着脸,挥了挥手,一言不发,直奔自己坐骑,翻身上马,一溜烟地向前驰去。

走在温玉大街上,以往九衢三市,车水马龙,繁花似锦已然不在,换来一派战时景象。

道路拥挤不堪,人潮汹涌,到处是背着粮食袋子提着肉脯的百姓,他们已经得知江南叛军围城了,都在抢购食品,以应付接下来的未知命运。

骑在马上,随着人流缓缓前行,花弧心情沉重万分,短短十几年,大郑朝廷风雨飘摇,看来是四面楚歌了。

江南叛军之所以能出现在京城城外,彭城王陈牛所率的青、徐兵马十之八九已经败亡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只是不敢承认这个现实。

窦冲、桓振、冯该的十万大军现在什么情况还是个未知数,但有一点花弧可以准确地预测到,之所以刘裕能心安理得的来围城,那就是窦冲部不是败了就是被绊住了。

如今,东西两路大军的消息全部被封锁,谯城已经成为孤岛一座。

一边思忖着心事,一边向自己城南的府邸前行,天色已经傍黑才回到府里。

此时的花弧已经官居三品,大郑的官职沿用魏晋,一品都是些虚职荣誉衔,如公、诸位从公、开国郡公、县公爵,太傅、太宰、太保、司徒、司空等;

二品也多半和一品相似,多属于无实权的荣誉官职,如特进、尚书令、司农、诸大将军、骠骑、车骑、卫将军、诸持节都督、开国县侯伯子男爵等;

三品才是掌握实权的朝廷重臣如中书监、侍中、左右仆射、廷尉、中领军、中护军,六部尚书等以及四征、四镇、四安、四平、中军、镇军、抚军、前后左右、征虏、辅国、龙骧、冠军等将军。

四品领衔的是州刺史等,都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州刺史都是挂有诸将军头衔,也就是三、四品结合体。

车骑、骠骑、卫以及诸大将军如镇北大将军、征南大将军、平西大将军等等都是挂都督几州诸军事的,是二、四品结合体。

而花弧多年追随太祖左右,牵马坠蹬,日夜护卫,立朝后被封为正三品的光禄勋,迈入了副国级的国家领导人行列。

享受到了开国立朝功勋之臣的胜利果实。

总管皇帝出行和执更的宿卫,羽林中郎将、虎贲中郎将、五官中郎将等等郎官归光禄勋管,郎官除了议郎都是皇帝的护卫。

他的府邸是一座超豪华的四进大宅院,前院是仆人、家丁和护卫住房,向西走二三十步远是中院大门,穿过种着低矮桃李果树的中院,来到中堂上。

已经十三岁的二女儿木兰从堂下蹦蹦跳跳地跑了下来,笑吟吟地挽着花弧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肩头,边走边道:“父亲回来了,您又有三、四天没回来,可想煞女儿和母亲了。”

看着喜笑盈腮的女儿,身材苗条,面容清秀,乌亮的黑发垂在后背,显得顺滑如瀑。

一张略显青涩的脸庞上,两只丹凤眼清澈如水,脸颊上泛着一抹兴奋的红晕。

笑起来翠绿的玉钗在头顶轻轻颤动,如春风吹过枝头,清新而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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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皮肤不像她母亲那样白皙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古铜色,但也是一副美人胚子的相貌。

只是她的两道眉毛浓黑笔直,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在女儿的依偎下,花弧郁闷沉重的心情马上舒缓下来,他微笑着训斥道:“再有两年就到及笄之年,要出嫁了,还整日里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女儿才不要像阿姐那样早早出嫁呢,女儿要学父亲建功立业,做个将军,”木兰笑嘻嘻地道:“父亲啊,待会儿吃完饭再教女儿几招剑法。”

“唉,你要不学学诗词歌赋,练习书法,要不学习织布女红,怎么整日里惦记这些男子技艺。”

“女儿坐不住,父亲……,您前几日教的我都熟悉了,再教两招嘛……”

父女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上了中堂,夫人阎蓉正抱着一岁多的儿子花雄哄他入眠,听见木兰撒娇的声音,也低语笑骂道:“你父亲好几天没回来了,快让他好好歇息歇息,不要胡搅蛮缠。”

旁边丫鬟低语请示道:“夫人,要不要开饭?”

阎蓉将怀里刚刚睡着的花雄递给奶娘,命她将儿子带到后院卧房,然后点头吩咐道:“开饭吧。”

花弧来到正中座榻坐下,阎蓉和木兰分坐左右,不多时,丫鬟们就把饭菜端了上来。

花弧执觞道了一盏高炉酒,举盏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闭上眼睛,嘴里发出了 “呵”的一声。

自太元九年在村里以为抓获翟斌、慕容凤献于许昌的陈望,到现在三十年了,他从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如今做了光禄勋,意味着太祖和陛下把整个皇室性命都交付于他,更是亲自值守宫城,经常不回府。

夹了一筷子葱拌鸡肉丝,塞入了口里,大口咀嚼起来。

吃了一会儿,阎蓉问道:“夫君,听闻江南叛军已经围城,你平时忙碌,怎么今日倒回府了?”

花弧怔了一怔,这才从美酒佳肴和家里的融洽气氛中走出,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是啊是啊,女儿和母亲闻听市集中都在抢购粮食和柴禾,就命家人也去抢购了一些。”木兰在旁也跟着道。

“胡来,我身为朝廷高官,府里用度自有民曹尚书府统一调拨,何必跟百姓去抢购。”花弧又夹了一筷子芹菜,一边咀嚼一边责备道。

阎蓉呷了一口石榴酒,不以为然地道:“多一些备着嘛,咱们府里人多。”

“还不知战事进展如何,府里留三、五名家丁即可,其余都去城头协助守城。”说着,花弧又喝了一大口酒,又问道:“雄儿这些天身子如何?”

“上次夫君走后,他再没有腹泻,恐怕这个奶娘的奶水有些问题,再观察几日,不行换一个。”阎蓉答道。

花弧有意避开了谈如今的战事,一家三口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木兰的婚事,还有远嫁到河北的大女儿木莲。

不多时,木兰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说吃饱了,要去花园玩一会儿,又向父亲挤了挤眼笑道:“父亲用完饭别忘来教女儿剑法啊。”

花弧笑着点了点头,向女儿挥了挥手,木兰又蹦蹦跳跳地跑出了中堂。

当年花弧初从军追随太祖时,因工作关系和周全、辛恭靖二人过从甚密,他们一个是太祖的贴身护卫,一个是骁骑营统领,而花弧专司喂养遛马。

跟着辛恭靖学了些武艺,尤其还跟周全学了几招剑法,就这几招也让他受益匪浅,加上这些年勤学苦练从不间断,已经跻身于朝廷大将行列。

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背影,花弧叹了口气,又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二十年的夫妻,阎蓉早已察觉出花弧心事重重,于是问道:“夫君,妾身看你今天闷闷不乐,可是为江南叛军发愁吗?”

“不止如此啊,今日陛下与孝仪皇后争执,我劝谏了几句,不想他雷霆震怒,将我罢官。”

“正好回府歇息歇息嘛,有什么好生气的?”

“歇息?明日恐怕刘裕就要攻城了,我如何歇息?”

“哎呦,夫君啊,你既然不做官了,管那么多干嘛?当今圣上本来就优柔寡断,胸无大志,跟太祖先帝比起来——”

“夫人慎言,我罢官就是因为提及了先帝,陛下才龙颜大怒的。”

“哼,遍数历史,有哪个帝王能及的上先帝英明神武,即便是秦皇汉武也没有先帝这样亲自率军南征北战,百战百胜,怎么就不能提?”阎蓉银牙紧咬,脆声怒道。

她虽然生父是张天锡,但陈望接纳了她母亲阎清后,待她也像亲生女儿和陈吟、陈昉一样待之,所以对后父陈望情同亲生父亲。

远处传来了几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划破了黑漆漆的苍穹,把微醺的花弧拉回到了大战在即的现实中。

他端起酒盏又喝了一大口,郑重地道:“无论如何,先帝待我有知遇之恩,万死不能报答一二,我唯有与刘裕叛军血战到底,与谯城共存亡!”

夫妻俩相对无语,默默地吃了一会儿菜,忽然,阎蓉幽幽地道:“当年你护送两位太后、皇后,及母亲她们去武陵郡,这么多年她们也没有下落,妾身偶尔思念母亲时也会想,她们现今还在不在人世?真想去探望她们。”

小主,

“母亲她们不是吩咐了,不必去寻她们嘛,唉……”花弧叹息道:“幸亏她们去了大山中不问世事,过那田园生活,否则在这京城里,也会担惊受怕,受兵祸连累。”

“妾身的意思是母亲她们遵照先帝遗诏而去,会不会先帝并未真的驾崩,还在人世啊。”阎蓉低语道。

花弧沉声道:“先帝要是还在,那真是大郑的天大幸事,但当年在立政殿,我亲眼所见太祖高歌后一头栽倒在地,没有了呼吸,并且尸体入殓了。”

“唉……妾身也知道,母亲也不会骗咱们的,我是想如果先帝还健在,他主持眼下这危如累卵的朝局,定能拨乱反正,平定天下的。”

花弧苦笑道:“那还要你说,我追随先帝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就没有他老人家过不去的坎儿。”

“这就是了嘛,既然叛军如此猖獗,兵临城下,会稽王、庐江王、裴中书这些肱骨之臣死的死,去的去,现今无人挽回危局,不如夫君去试试,找寻太后、皇后她们,说不定先帝健在也未可知,不如一试,强似在此等死。”

花弧看向堂外茫茫黑夜,心中不由得一动,虽然是妇人之见,还有些私心在里面(阎蓉思念母亲,想知道她还在不在人世),但完全可以试试。

如果先帝真的没死,那是天佑大郑;如果先帝死了,那也是天命不可违。

耳中又听得阎蓉道:“当年护送太后、皇后、母亲她们去武陵郡,朝中就你一人率骁骑营去的,所以只有你才能去找寻。”

“只是……”花弧沉吟了起来,叹息道:“只是刘裕老贼率叛军兵临城下,京城里能打仗的也就是前将军和我了,我如果真去寻先帝和母亲他们,即便找到了,城破后一切都是枉然啊。”

“这个嘛……”阎蓉也沉吟了起来。

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说话声,“父亲要去寻找先帝和祖母吗?您走不开,女儿可以代劳,嘻嘻。”

夫妻二人抬头一看,木兰提着一柄短剑从外面跑上了中堂。

“不可胡闹,我与你母亲谈正事呢,还不退下。”花弧黑了脸,训斥道。

木兰已经换上了一身短打扮,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娇嗔道:“父亲,女儿在花园等你许久也不来,怎么今日喝得如此慢,女儿如今已经大了,完全可以代父亲去武陵郡,尤其是找祖母,女儿也想她老人家呢。”

“你知道武陵郡离经常多远吗?骑快马也得一个多月,还得坐船过江,你还是个女儿身。”花弧耐着性子讲解道。

木兰放下手里的短剑,来到父亲身后,给他揉着肩膀,娇声道:“父亲,孩儿已经快十四岁了,而且还学得剑法,平时也经常出城练习骑射,怎么就不能去嘛?”

“哎呀,木兰,什么时候了,休要乱来。”

“父亲……”

父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想着心事的阎蓉开口了,她紧蹙娥眉,一字一顿地郑重道:“木兰,可以去!”

一句话,令花弧和木兰止住了争论,一起看向了阎蓉。

阎蓉站起身来,走到木兰身边,向花弧说道:“夫君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来。”

说罢,阎蓉抓起木兰的手,匆匆走向了屏风后。

花弧执觞倒满了酒,一边喝一边自言自语道:“木兰可以去?呵呵,她一个十三岁的女娃,从小没离开过京城,一天没离开父母,如何去?”

约莫过了一、两盏茶的功夫,听到屏风后有脚步声。

花弧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阎蓉带着一个年轻英武后生走了出来。

那后生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是个小女子。

她一身皂袍,挺胸昂头,五官端正,头发整齐的梳理到脑后别在一个白色襆头上,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只是那一脸坏笑外加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让花弧立即认出这是小女木兰。

这服打扮尊容,看着更像是江南士族子弟,就像当年的谢混、谢晦那个样子嘛。

“嘻嘻,父亲,您能认出女儿吗?”木兰弯起大大的丹凤眼,笑道。

花弧一时语塞,“这……”

“哎呀,什么这那的,夫君啊,如今京城已经到了什么情形了,你还犹豫,就让木兰去吧,你给她派几个得力御林军军兵随同,前去武陵郡找寻尝试也好。”阎蓉在旁劝道。

花弧思绪飞快转动,脑海中翻腾不止。

是啊,现在是什么形势了,何不试一试?

现在的御林军骨干军兵都是当年自己带出来的兖州军最能打的骁骑营,无论是骑射、步战甚至是凫水,翻山越岭都是层层选拔而出的死士。

他们护卫木兰同去,应该能减少许多风险,再加上木兰现在的剑法,对付十个八个普通军兵还是游刃有余。

只是她才十三岁……

但又一想,如果找寻不到先帝,刘裕叛军攻城,城破后,自己最喜爱的女儿远在他乡,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点头道:“就依夫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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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吩咐木兰,“给为父取纸笔印信来。”

“哎!”木兰欢快地应声去旁边案几上取来了纸笔。

花弧将案几上的酒菜往旁边挪开,腾出地方,铺好纸张,提笔给都督武陵、天门、沅陵、益阳、长沙五郡(洞庭湖周边)诸军事的横江将军庾攸之写道:

攸之兄,小女木兰思念祖母及太后、皇后等长辈,时隔多年为求一见,不辞数千里,望兄能亲自带同前往山中找寻,务求一见真容,拜托!

然后,花弧又写了一封官方通行文书,命各州、郡、县职司衙门给予一切路上换马粮草饮水等照应,最后重重盖上了自己的“光禄勋”官印。

吹干后,吩咐又唤来家丁,一边思忖着一边逐个念叨了八人的名字,都是在御林军任职的心腹亲随,命他们即刻来府里听命。

———————题外话

如果有读者看到这里觉得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会这么懂事,而且还能骑马远行,冲破叛军包围,千山万水,危险重重。

换到现在可能刚刚上初中一年级,还在等父母接送上下学呢。

切勿急着质疑和斥责,不说其他朝代,就说本书同时代有一个荀灌,荀彧的五世孙女,本人三部书都曾经提及,大家可以搜搜她的事迹。

本人幼年在老家看到过墙上贴着她的年画,她在民间也是流传很广的女英雄,只是这些年被人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