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们还是被震惊了。
先帝过去在宫中,会连这样的事情,也掰碎讲给当今听?
他有这么多时间吗?
两位宰相对视一眼,然后都收回目光。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答案——假如先帝在时,当今就已经和现在这般老成、聪慧了。
那么先帝绝对会将大部分精力,都用来教导这位长子。
尤其是在元丰七年后,先帝感觉到自己身体不适,开始安排后事的时候。
他绝对会将多数时间抽出来,用来培养自己的继承人。
仔细想想也是!
先帝驾崩前,当今就已经搬进庆宁宫,住了差不多半年多。
在庆宁宫外围,先帝所用皆其心腹爪牙。
庆宁宫内,更是精挑细选。
足可见先帝对当今的重视!
所以啊,这位恐怕早就在心中,矢志于振兴父辈的事业了吧?
吕公著想到这里,心中就多少有了些苦涩了。
他开始对韩绛之后,章惇上台的未来,感到忧虑。
“司马君实的忧虑,倒也不无道理。”他在心中感慨着。
……
帷幕内的两宫,脑瓜子到现在都还是嗡嗡嗡的。
她们费了不少功夫,才终于消化掉了今天涉猎到的新知识点。
从晚唐到五代再到大宋,从两税法到杂役、力役、色役。
这些东西是身边的人不会和她们说,大臣们就算说了,也是一笔带过的内容。
如今骤知之下,自然难免心烦,有些不太想碰这摊烂摊子了。
于是,太皇太后试探着问道:“官家,这役法改来改去,总归是不爽利,何不恢复仁庙嘉佑旧制?”
赵煦还没有回答呢。
韩绛和吕公著就已经持芴而前:“娘娘不可啊!”
“为何?”太皇太后不太高兴了:“恢复嘉佑旧制,最多也就是让一等户、二等户吃些亏罢了。”
“哪像现在,天下州郡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仁庙嘉佑之制,在她心中的地位本来就极高。
两位宰相再拜,韩绛进言道:“奏知太皇太后,嘉佑役法,实则在嘉佑之时,就已难以维系!”
“朝野有识之士,如已故的范文正公、富韩公、韩魏公,以及如今在朝的文太师、张节度等元老,都曾纷纷奔走、呼喊……以为天下第一大弊也。”
太皇太后就不乐意了。
她问道:“那缘何老身常听人言,役法之弊,不便于百姓?”
吕公著叹息一声,只能出来拜道:“奏知娘娘,此乃小人怨怼,诽谤朝政之言,不足为信。”
赵煦见着,嘴角就溢出些笑容来。
这就是吕公著。
别看他平日里,对王安石的免役法、青苗法总是满脸不屑。
但实则,真要罢废的时候,他就又会往回找补了。
就像上上辈子,司马光执意要尽罢新法。
吕公著就一直扭扭捏捏,不肯配合。
最后还是司马光死前,握着他的手,逼着吕公著答应罢废的免役法。
原因?
吕公著可太清楚,免役法和差役法的区别了。
免役法,要的只是钱。
差役法要的却是别人的命,甚至是大宋的命!
太皇太后见着此景,不由得看向赵煦:“官家觉得呢?”
赵煦笑了笑,答道:“奏知太母,皇考在日曾教过朕,皇考言:嘉佑役法,实是利归于下,而怨归于上!”
“皇考原话是:嘉佑役法,常使一小吏可破一家,令一大户灭门,而朝廷不得其利,反受其害。”
“长此以往,甚至可能酿成不忍言之事……”
韩绛、吕公著顿时持芴匍匐:“先帝神圣,洞见万里,臣等感佩!”
这正是嘉佑役法,必须改,也不得不改的原因。
须知,如今的大宋社会,处在一个极为敏感的时期。
汉唐的门阀世家体系,已经被彻底摧毁、消灭。
而明清时代的地方宗族体系,现在还只有一个萌芽。
如今大宋社会,依旧沿袭着汉唐以来,诸子析产的传统。
也就是父母在,居一家,父母亡,诸子各分家产,各为一家。
所以现在的民间,并没有一个强大到足可对抗官府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