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江淮景第一次被骂之后没有还嘴。
当天晚上,江淮景连夜爬到树上挂了串紫色风铃。
他告诉眼睛哭到红肿的时云舒,如果风铃响了,就是他要来了。
桌子上的书被吹翻了几页,榕树上的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时云舒习惯性向窗外看,却只见到树枝愈加粗壮的大榕树,孤零零地立在落日余晖中。
风铃一直在响,他却再没来过。
时云舒自嘲地笑了下,都分手这么久了,还怀念过去干什么。
她将窗户重新关上,隔绝外面的风铃声,拉开抽屉,拿出一只坠着流苏穗子的精致木盒,打开盖子,是一枚串着桃胡篮子的红色编织手串。
桃胡也叫桃核,只有指甲大小,被雕刻成带有手把的小篮子,精细程度极高,是小时候爸妈带她四处求医,妈妈在第十七家医院陪她住院时,亲自雕刻并穿成手绳送给她的,细看篮子侧面隐约还有一小片红,那是妈妈不小心划到手时留下的血迹。
桃胡意在“保平安”,小篮子意在“拦灾”。妈妈每年都会到寺庙为她求平安符,但最终是这枚桃胡为她带来了一线生机。
后来随着她的身体不断长大,手腕变粗,妈妈每年都会为她编一个新红绳,重新串起来给她戴上,这一戴就戴了十五年。直到他们将她抛弃在医院,时云舒取下后便再也没有戴上过。
这次她依然没有戴上,只是紧紧捏在手心里,然后平静地从房间内走出去。
在她关上门的一瞬间,从另一个方向同时传来一道关门的响声。
她诧异地抬头看恰好撞上一双深邃难辨的眼睛。
江淮景竟然还没走。
男人似乎是刚忙完,神色有些疲倦。他淡淡瞥开视线,下楼前目光不经意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落了落,拇指和四指环起间露出的缝隙中,有一抹显眼的红色。
时云舒也跟着下了楼。
她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落寞,如婚礼上一般。
两人前后脚走到客厅,江杏泉恰好在找他。
他将列好的方子递给江淮景:“淮景,这些是给云舒配的需要现摘的药,正好你在家,你去后院把这些药按我上面写的量采了吧。”
江淮景没接那单子,声音淡淡的:“她的药凭什么我去采。”
江杏泉瞪眼责骂道:“你这混小子,不是你采难道让我跟云舒去啊?”
江茗雪医馆还有病人,吃完饭就提前走了。而且即便是还在,江杏泉也不会让女孩子去干这样的累活。
江淮景觑了眼身后的时云舒,抬了抬眼睫:“那得让她陪我去,我一个人采不过来。”
“云舒干不了重活,你让她跟你去干什么?”
“让她给我撑袋子。”
江淮景似乎铁了心让她一起去。
江杏泉气急,敲了几下拐杖:“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多事儿!”
时云舒自然是不想与他单独同处的,但眼见江爷爷被气得敲起了拐杖,怕他一把年纪被气出个好歹来,忙上前一步拍着老爷子的背:“没事的爷爷,我愿意跟淮景哥一起去,正好好久没在后院逛过了。”
江杏泉脸色稍有缓和,想了想,这才同意时云舒跟着去。
在他们走之前还特意叮嘱江淮景:“别让云舒累着啊,出汗了就赶紧让她回来。”
“行了,知道了。”
江淮景头也没回,敷衍地应道。
后.庭院是面积更大的中药百草园,相比前院多了二十几种药材,每一块药圃上方有一个高高的架子,上面贴着药草的名字,架子上放着大号簸箕,上面晾晒着对应的药草。
中草药有干草和鲜草之分,往往刚摘下的鲜草保留了原本的汁液和营养成分,药效最强,只是不易储存,为了运输和使用方便,便被晒干制成干草,也就是如今大多数中医药店常见的药材。
因为冷藏储存的成本高,市面上的鲜草含量极少,几乎已经见不到了。但江家自己便是种草药的,能提供的鲜草自然不会少。
这也是江家能世代流传,为人称颂的原因之一,元和医馆每日的病人都络绎不绝,需提前一个月排号。
时云舒拿着一沓袋子,跟着江淮景向后院走去,他走得快,两人之间很快落了一段距离。
百草园并非像众人所知的都是草本植物,很多花也都可以入药,比如芍药、茉莉、薰衣草、玫瑰等等。
这些花被间隔着撒在石子小径边缘,开了一路。红白紫相间,恰好为这一大片绿色草药做点缀,若非草药香浓郁,还以为误入了莫奈花园。
但有一种花特殊,被专门用篱笆围了起来,整整齐齐种了五排五列,总共二十五株玫瑰,在百草园中格外显眼。
江淮景走到党参丛前,单腿屈膝蹲下,选中一棵,用小锄头刨开土,一点一点细致地挖。
时云舒捻开一个袋子上前撑开等着,但是干等着看他干活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她左右张望没找到多余的锄头,便出声问:“还有多的工具吗?铲子也行。”
江淮景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埋头一下一下地将锄头砸在土里,想也没想就说:“没有。”
时云舒撇了下嘴,自己找起来。
刚转身没走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时云舒。”
“你回来是为了找你妈妈吧。”
男人的声音平静漠然,似乎还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
时云舒的脚步蓦地顿住。
见状,江淮景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把锄头放下,起身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土。他站姿随意,低矮的草药围绕着他周身。
隔着一片花草,时云舒听见他略带嘲讽的声音:
“是找你的真妈妈,还是假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