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拍董访的肩,张冲坦言道:
「但,阿访,我也实话实说,就是这个招讨使,你是做不成了。原因你自己也应该是清楚的,我就不说什么。你对后面的安排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我说。」
董访摇了摇头:
「一切都听渠帅安排。」
对于招讨使这个职位被褫夺,他早有准备。毕竟一个军府总共就这几个高级军吏,一个和他闹翻,一个背着他查他,还有一个直接传书给渠帅,他要是还留着,不说权威吧,就这工作都没办法开展。
「轰,卡,轰……」
一声声炸雷,打破了沉闷,暴雨如注,消散了七月的闷暑。
天转眼乌云盖顶,厅外候着的扈兵们没人离开躲雨,暴雨打在他们的脸颊上、铁甲里,浸凉凉的,但仍然驱不走他们迷茫。
他们都是董访的扈兵,他们不清楚为什么自家主将突然就跪地流涕,大人物的纷争总是让他们看不透。
董访穿着武袴走出了大厅,走进了雨幕,突然他转身跪在了地上,对着厅内看着他的渠帅,重重磕了三个头。….
雨水打湿了董访,混着泪水一起灌进嘴角,董访大吼一声:
「渠帅,董访错了。」
张冲笑了,也走到了大雨中,他拿起一顶蓑笠带在了董访头上:
「嗯,错了改就行。别着凉了,病了还怎么给我带兵。」
董访抱着张冲的腿脚,嚎啕大哭,再无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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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以后,鄄县、廪丘的工作就由张冲主持了。
远在廪丘驻兵的奚慎在得知渠帅到了鄄县,飞马而来,聆听渠帅的指示。
此时,张冲将河济方面的诸多军吏、分田吏皆喊了回来,布置下一阶段工作的重点。
那就是查田。
当时很多人奇怪,不已经是查了田,分了田了吗?难道要重新分?
确实是这个意思。
在张冲看来,河济地区虽然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分田行动,但在张冲看来,这是不合格的。
这两月,河济地区大概有上百座坞壁推翻了乡豪,没收了他们的土地,但并没有能荡涤他们在乡野的势力。反而因为董访在执行政策时的绥靖,已经有不少乡豪子弟混入了泰山军在地方上的队伍。
这些人利用宗族关系和对乡野黔首们的影响,或隐瞒土地,或钱物收买,或打着温情的名义欺骗,或在舆论和武力上恐吓,使得大量的土地,名义上在黔首、贫苦手上,实际
上土地的收益仍然在乡豪手里。所以,这次查田就是要将这部分给打掉。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何这次乡豪轻而易举就蛊惑了众多已经分了土地的黔首们一起作乱?按理说,泰山军给他们分了土地,他们不说感激戴德,为什么还拿起犁耙锄头攻击泰山军呢?
此地区确实也起复杂因素,就是宗族林立,聚族而居,宗族势力强大。但这并不能掩盖一个问题,那就是只有恩而没有威,恩不长久。
从主簿高升自己调查的结果来看。分田前后,此地区的黔首拥军热情大幅度下降。
就高升自己走的几个聚落,就发现原先一个聚落可以支援军中一百双草鞋,但分田后,直接降到了六十双。原先除了会定军户,还会定一户养户,就是担心日后泰山军日后和汉军大战,好能将一些受伤的战士放在养户这里修养。但高升下去摸查后,分田后,原定的养户已经无一人。
高升也和此地的横撞队头问了情况。他们都表示,很多黔首农户分到土地后,就想着娶个媳妇,建个家,然后关上门过自己的太平日子。至于分田给他们的泰山军,他们不反对,但也没有那么踊跃了。
高升将这些情况都汇报给过张冲。对于黔首农户的短视,张冲早就知道,几千年了,中国的农民们都还是眼里只看的到脚下的土,看不到外面的改变。
此时是什么时候?不是他们泰山军已经打了天下的时候。他们这些分了地的黔首以为自己得了土地,没有泰山军做主,他们就能自己关起门过自己日子?没有泰山军做主,这些人和他们的土地就像闹市持金的小儿,眨眼间就会被汉室的豪强吞的渣都不剩。….
只有泰山军,做主将土地分给了他们,才会真的保护他们的权益。但泰山军要想打赢这场战争,不在最大程度掌控和调动乡野的人力、物力,那怎么赢?
其实在张冲看来,他会关心每一个具体的人,但多数人没可能让他了解到他们的具体,所以很多时候,张冲考虑问题,是从抽象的群体来考虑的。
对于张冲来说,分田,固然是因为黔首悲哀的人生,但更重要的是,它在整个系统中重整社会资源的作用。颇有点,我对你好,与你无关的味道。
而且说实话,就张冲在后世的经验来说,在前期这些得了田的黔首们不一定真的能获得多大的好处,毕竟此时汉庭的势力过于强大,连泰山军都不一定能活下去,更何况他们呢?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们的后人,子孙将会生活在一个他们从来不敢想的时代,而他们只要做的,就是和泰山军站在一起,为所有穷苦人的未来斗争。他们当中可能很多人会死去,但这就是人生,这就是这个时代,即便张冲什么都不做,也会有无数人在这场绵延百年的内乱中如狗一般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