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着实为这件事伤心。他作为一个不快乐的小精灵,既没有做好事的心情,也没有唱歌的动力。邦邦的声音时有时无,向他传达着杂乱的安慰与对自身状态的感想。剩下的交流则全部来自宇普西隆。这真假不明、去向不清的宇普西隆,对罗彬瀚的所有探问都装聋作哑,每次出现时都只有一个要求。
“周雨先生,请你讲讲我们在上次分开后发生的事情吧。”
罗彬瀚对他起着疑心,因此在机密事项上尽量讲得简略,可也不曾编造任何谎话。有时宇普西隆对其中的某件事屡屡追问,他也会详细回答,因为那通常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比如他们是怎样发现宇普西隆失踪,怎样遇到邦邦和奥荷特,还有鹈鹕和空中的光网。罗彬瀚本以为宇普西隆会对那些火翼生物感兴趣,他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阿萨巴姆,可是宇普西隆对这些竟都没有问。事实上恰恰相反,他对罗彬瀚和鹈鹕的故事大感兴趣,总是请求罗彬瀚多讲讲当时他如何躲在鹈鹕的尸体下和火翼怪物周旋。他简直听得津津有味,每次出现在罗彬瀚脑中时都不厌其烦地提起,还要追问其中的细节。于是罗彬瀚又不得不透露了荆璜的不倒翁老父亲,还有他和邦邦从售货机里买来的那堆废物。宇普西隆也尤爱听荆璜被鹈鹕夹走的故事,起码让罗彬瀚说了三四遍。
“很精彩的冒险呢周雨先生!”他每次都这样高兴地称赞,那腔调几度叫罗彬瀚怀疑他是莫莫罗假扮的。
他算不清这样和宇普西隆聊了几次。在过于漫长的时间里他讲完了他在被鹈鹕夹走后的全部经历,其中部分有所省略,但总的来说没有捏造什么。漫长的飘行几乎耗尽了所有警惕心,而如果这就是“宇普西隆”策划的阴谋诡计,他决定把报仇的工作留给荆璜,因为显而易见荆璜应该为这一切发生的不幸承担主要责任。
当他把所有的故事讲完,宇普西隆没有像惯例的那样赞叹,而是轻轻地说:“一路上经历了很多呢,周雨先生。”
可不是吗。罗彬瀚不无心酸地回答。
“旅行真的很有意思,对吧?远离平时所习惯的事物,一下降落到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自己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无知的婴儿。看到世界是如此的宽广,就会觉得过去堆积的烦恼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那也并没有。罗彬瀚诚实地答复。他的烦恼深植于梨花海市,如荆璜的发根一般顽固。
“哎呀,那个嘛,只是一种鼓励性的说法啦。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大事,都会随着岁月而变得无关紧要,这个也是事实。曾经我让自己在梦幻界流浪,想要忘掉在战场上失去的朋友,想要保持住作为我们这一族所必需的信念——就是说,永远地拥抱着光辉,永远不让理想凋谢,所以绝对不能沉溺于痛苦。但后来我发现这件事是错的,周雨先生。像恒星那样永远明亮的永光族是存在的,就像我的许多前辈那样。但我和他们是有所不同的,从很早以前,我感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以光明作为本质的。并不是心存着善良本质的大家被一时蒙骗才作恶,我想恐怕恶也是生命的本质之一,甚至黑暗才是生命唯一真正的本质,剩下的善良与光的质量与之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是巧合的燃烧与自我说服的幻想——我在战场上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因此而一度面临寿命的终结。我并不是单纯地去梦幻界旅行,而是决意要在那里使用我最后的生命。哪怕最后再帮助一个人也好,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罗彬瀚眨了下眼睛,他看到阿萨巴姆的头发在风中飞扬。
“我没有死呢,周雨先生。详细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可说的,没有什么可以称作奇迹与顿悟的事——直到今日,我仍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怎样的。但是我接受了。接受了自己的生存要永远被这种痛苦和怀疑所吞没,然后我想要站起来前进,想要随心地真诚地生活。不管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我所追寻的意义是我的意义,痛苦是我保持着这个信念的证明。所以——在胜利的时候就高声欢笑,失败的时候也大声痛哭。当我发现世界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时,我就是这么处理的。这是我的一点经验。”
宇普西隆沉默下来。罗彬瀚看着阿萨巴姆的发梢。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段话。
“现在不必回应。到你需要的时候再思考吧。我想对你说这段话,因为将来你一定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宇普西隆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周雨先生,差不多是出去的时候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