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来的?”
“从城墙上吊下来的。”
李怀仙道:“你怎知我到了田乾真营中?”
“今夜出了事,我没得到将军消息,很担心,就出城来见将军。”
“你怎知我从这边过来。”
“有千里镜。”朱希彩道,“城外的很多动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怀仙道:“给我一个吧。”
“喏。”
朱希彩像以往一样应了,转身向身后的士卒们伸手,道:“给我。”
“对了,将军,薛白给了更好的条件。”
“哦?”李怀仙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
“他说,让我顶替你的位置。”
“什么?”
李怀仙发愣的片刻工夫,昏暗的火光下,朱希彩已持弩在手对准了他的面门,扣下弩机。
“嗖。”
怒箭激射,正中面门,李怀仙甚至来不及惨叫,已跌落马下。
“李瑗!记得我借你七贯钱为婆娘看病吗?”朱希彩一箭射杀李怀仙,当即后退了两步,向那些想对他动手的亲兵们喝道:“跟着我,保你们荣华富贵。”
~~
夜愈深。
城东叛军大营中,几名将领正聚在篝火旁商议。
“朱怀珪,大半夜把我们叫醒做什么?”
“将军去了田乾真的大营,还未归来。我放心不下,恐出了变故。”
朱怀珪是一个年近四旬的儒雅将领,他祖父曾任赞善大夫、父亲当过太子洗马,他自己早年间则在裴宽手下为将,后来安禄山接替了裴宽,他便被调到李怀仙麾下。
他妻子前些年病逝了,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他家人也不在范阳,如今跟着叛军造反,只好把儿子们带在身边。长子名为朱泚,十二岁;次子朱滔,八岁。
是夜,朱泚也醒了,揉着眼蹲在角落里,听着朱怀珪与将领们议论。
“见田乾真而已,能出甚变故?”
“我们都知将军近来在劝降薛白,田乾真必是绝不同意此事,安知两人会起怎样的口角。”
“朱怀珪,你莫非是不想造反?要劝我们归顺朝廷吧?”
“我不过让大伙小心谨慎些。”朱怀珪道。
却有将领道:“眼看这局面,归顺了也未必不好。”
“你们知道将军与薛白在谈的是什么?”
“像是拥立太子?那我们也算有功了,比被围剿了好……”
众人聊着聊着,夜风吹来了远处的喊叫声。
“不好了!”
有一骑狂奔入营,却是李怀仙身边的孔目官李瑗,正一边策马,一边大喊道:“田乾真杀了将军,马上要提兵杀来了!”
“什么?!”
营中诸将顿时慌作一团,纷纷惊道:“这如何是好?”
“田乾真眼见了高尚之死,已丧心病狂!”朱怀珪道:“将军已死,我等不是田乾真对手。”
“避入城中吧?”
“对,找朱希彩!朱希彩素来有义气……”
~~
“呜——”
夜色中忽然响起了激烈的号角声。
枕戈而卧的田乾真倏地坐起。
“怎么回事?!”
“报!将军,李怀仙派人请援,叛军偷袭了他的大营!”
“该死。”
田乾真大步出了帐篷,捧起地上的积雪用力搓了搓脸,冰冷的刺激让他脑子清醒了许多。
出于谨慎使然,他并不想在黑夜里贸然出兵。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正中了薛白的离间之计?
好像曹操离间了马超、韩遂之后,使之不能互救。
田乾真本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愈想愈是不安,终于有了决议,下令让副将看好大营。他则于仓促之间点不到两千骑,火速往李怀仙大营救援。
偃师城中鼓声大作,吵得人心烦意乱。出了营一看,果然见城头上火光通明,薛白正在调动兵马。
待奔到城东,能看到城门大开,一支唐军骑兵已经出城了,正往李怀仙的大营杀去。
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唐军放缓了进军的速度,其中十余骑直冲田乾真而来,挑衅般大喊道:“云中军使王难得在此,贼头还不投降?!”
看似大胆,其实唐军正在整理队列,显然是没想到叛军支援得如此迅捷,原本奇袭李怀仙的计划被打乱了,只能仓促应对田乾真。
“龟儿子终于冒头了。”
田乾真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挥师杀了上去,他早就想会一会王难得了。
双方交锋,唐军就像是一只敏感的乌龟,很快又想缩回城中。
田乾真便确定,是他识破了薛白的离间之计,救援及时,反而创造出了破城的机会。
今夜且将偃师夷为平地,以祭高尚在天之灵。
“杀!击败唐军后,追他们杀入城中!”
“传将军命令,绝不可让唐军关闭城门!”
厮杀了一阵,王难得眼看兵马不能脱身,遂亲自领小股精骑断后,突入叛军阵列,往田乾真的方向杀来。
“来!”
田乾真自恃勇武,丝毫不惧王难得,挺枪便上,欲把这一代名将挑落马下。
双方隔着战阵,越来越近,前方忽然响起一声大喊。
“小贼,且将高尚还你!”
田乾真抬头看去,漫天雪花当中,一颗头颅正在向他飞过来。
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他还是个孩子时,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他缩在路边乞讨,快要冻死、饿死了,是高尚俯身下来,向他伸出了手。
而他之所以视高尚为至亲,并不仅是因为这样的恩情,而是因为高尚还说了一句让他感触至深的话。
“我们是一路人,出身低贱,但我们早晚要把那些自诩高贵者狠狠踩在脚下。”
因这句话,年幼的田乾真回报给了高尚一世的情义。
只是他却不知,高尚由此觉得这句话太好用了,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每个人,于是成了空中这颗飞落的头颅。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