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半盏茶后,有宫人手持拂尘喊道:“大长公主到!”
随永嘉公主一同来到的,还有一位中年男子,申式南猜想这人可能是公主之子、锦衣卫指挥佥事郭珍。
申式南行礼,公主落座之后,中年男子随侍身旁,其他人悉数退出。
“早听闻申评事断案如神,交趾风波一案更是护住了朝廷颜面,今日一见,果然年少志满。”公主缓缓开口,“朝廷颜面”四字却是加重了语气。
申式南心中暗道:上来就好话捧高,这是求人的姿态!看来,公主这人情是推脱不开了。所谓朝廷颜面,主要还是皇家颜面罢了。
“都是托的大明福祉,凭的天恩浩荡,承蒙大长公主谬赞,在下不敢居功。”申式南中规中矩应道,他也把“天恩”二字加重语气。自称在下,意在表明自己身无官职,有些事可能做不了主。
公主一听,眼皮微抬,道:“申大人无需自谦,我朝太学生本就多有直接进入六部和各布政司府衙的先例。春儿此前便屡犯过错,郭珍也已将其革去都管一位,以示惩戒。不曾想,这孩儿命不好,竟自怜自伤。可恨坊间却传春儿被邪祟上身……申大人查案半日,可有眉目?”
以公主之尊,竟然也称他为申大人,这是不让他有借口推脱之意。
昨晚事发之后,坊间传闻四起,流传最多的一种说法是,郭晨范春仗着背后的势力,平素就作恶多端,欺压良善,这回终于触怒天神,派来厉鬼拿至阴间审判。
公主话中的意思,是不想以邪祟上身名义的结案,否则就等于承认了郭晨范春二人的恶行,以及背后有公主府及武定侯府的庇护。
永嘉公主与武定侯郭玹争爵位一事,早已不是秘密。宣德、正统年间,永嘉公主多次请封郭珍承袭武定侯爵位,圣上也烦,给了郭珍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头衔安慰。
不曾想,两家斗归斗,但在盛丰钱庄和祥福当铺获利一事,两家却是惊人的一致,同发闷声财。如今郭晨范春案发,公主也不希望两家被传为郭晨范春背后包庇的靠山。
申式南已基本推理出案件真相,正打算以邪祟上身结案呢,哪曾想公主竟提了这样的要求。
“案子已大致查明,部分案情还待证实。不过……”申式南脸现为难,道:“郭晨范春此前的行径,怕是包不住了,顺天府已行文知会锦衣卫、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缉拿钱庄当铺催收司的伙计。”
公主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恼意闪过。公主强忍怒气,缓声道:“申大人一路过来,暖轿可还舒适?”暖轿是时下对轿子的通称之一。
申式南心道:果然来了!随即不慌不忙提条件:“谢公主赐轿!轿子荡而不晃,故而舒软,却非坐垫之功,即便坐垫换上石凳,软轿还是软轿。便如范春自行不义,与他身在何处是无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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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是轿子,坐垫是坐垫,就像范春是范春,公主府是公主府。申式南要表达的意思,正是如此,一来表明暗格里的银票看到了,二来表明范春的事归范春,范春必须归案。
公主与郭珍再次对视,申式南不待对方开口,又道:“府尹大人缉拿催收司伙计,既已知会多方,必然会有一个交代。不过,钱庄和当铺主营的生意,若无苦主递诉状,想来御史也无从风闻。”
御史即便是没有证据,也可风闻奏事。所谓主营的生意,无非京债。他这话的意思也就是,京债的事可以不追究。
“如此甚好!想来也是春儿命该如此。”公主沉吟片刻后,也只能丢卒保车。要不然,一旦京债事发,公主府不但要失去滚滚财源,更有可能家中有人得身陷囹圄。
“听闻郭佥事素有伯乐之风,在下斗胆向郭佥事举荐一人。今日审案,顺天府那录事极是机灵,又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这样的人才竟然只有区区从八品,长久埋没在顺天府,在下深感遗憾。”申式南岂会因区区六千两银子就让公主府轻松脱身。
那录事嚼碎记有栾布隗顺的纸页,申式南欠了他一个人情。不如顺便让公主府出面解决他的品阶问题。
“既是申大人举荐之才,郭某必当尽心访查。我记得前阵子光禄寺缺一个从六品寺丞。府尹大人和推官那边,我也会去说情。”郭珍果然上道,晓得肯定是录事记录的证词涉及到了京债,必须要找人修改。
如此一来,给那录事提升品阶,才好操作。同时,看过证词的府尹大人和推官那边,肯定也要打点。不过,这些事就不劳他操心了。
事情说定,申式南告辞出公主府,武定侯府的软轿果然也已候在门口。心想:武定侯也不简单啊!
申式南在公主府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到时门口还未见到武定侯府的轿子,这会儿软轿却已候着,说明武定侯早派人盯着。
武定侯派来的轿内果然也另有乾坤。不过,却不是六张银票,而是三张银票加三个私铸金锭,三个金锭分别刻写着福禄寿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