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美都脸蛋微微泛红,心中滋味复杂,更莫提人群中之探春,尚是清白闺阁少女,听了这话,心中难免羞涩紧张。连那湘云等天真烂漫之人,都心下一酸,似这才想起,自己已非往日侯门闺秀,只在深宅大院里吟诗作对,只兴雅致之礼;如今身份已变,虽仍可吟诗,却难逃这王府中的诸多规矩与侍奉王爷的命运。那尤二姐、尤三姐更是不经意地略略后退了半步,她们本就出身不同,于诗词一道本就不精,又深知自身处境,生怕在这等场合出丑。
只众人心下虽苦,都不敢太带上了颜色,既然主人有问,只得奉承。弘昼却是兴致很高,只管唤鸳鸯、金钏儿、蕊官、玉钏儿去伺候取笔墨纸张来,忽然想起,转过头问凤姐道:“这四个女孩子便是你为本王选的贴身侍婢了?倒是妥帖……”
凤姐见问,想起适才晴雯之事,亦不知如何答对,才含糊答个是字。却见弘昼眉头一皱,又问道:“奇了…… 玉钏儿是原本就在这里伺候…… 那怎么只有三人?我记得那日本王还点过个谁的?”
凤姐见问,知道瞒不过,只得含糊道:“是…… 是怡红院里的晴雯丫头,只是那丫头脾气暴些个…… 就…… 没许她…… 其实玉钏儿这丫头却好,年纪虽然小,本来和她姐姐就一处……” 微微抬头,见弘昼脸色一变,忙轻声道:“…… 主子…… 若主子还要点那晴雯贴身伺候,奴婢这就去传她……”
弘昼见凤姐如此言辞含糊,不由眉心一锁,心下便有几分不快,隐约猜到几分缘由。他如今不比往日,如何能忍耐园中女奴再有抗拒之意。这 “贴身侍婢” 一职自是要伺候自己起居,自己既然要在园中过冬,自然要选可心的人,这一层上,凭是贴身侍婢也罢,园中丫鬟也罢,便是这凤姐可卿这般尊贵人儿,自己如今已不愿只是简单地吩咐差遣,而是要她们全心全意、费尽心思地侍奉,以显自己的尊贵与威严。论起来这贴身侍婢一位,该是园子里许多人求之不得的美差,如何自己点了一介奴儿,竟有驳回之理。虽然凤姐未曾说得明白,只是凭她究竟是什么原因,自己在园子里乃是金口玉言,予取予求之尊,岂能容之。
才要追问发作,却见金钏儿已经和鸳鸯笑着自西边千墨珊瑚格中取下几方扬州贡来的桃花白玉雪浪笺来,笑吟吟打着招呼分给众女,蕊官自那桌上的珊瑚笔架上取下枝枝小楷狐毫管笔,递给众人,众美一一取了,或三两一群,或独自凝思,或持笔咬唇,或托腮凝眉,房里略略安静下来,少了适才欢愉嬉笑之声,却果然多了几分群芳弄墨之雅意。连那可卿,亦少了几分平日之风流神色,只是伏在案几之上,嘴里咬着笔管之头,皱眉苦思,只偶和身边的探春小小议论几声,竟然是分外的娇憨可爱,亦不知能否对应这 “秋雨” 之题。弘昼见此情景,心中的不快也暂且压下,只是笑着继续道:“玉钏儿去点根鹤顶香,香尽了就看你们的诗稿。既然要你们做诗,也不白做…… 你们若做得出来…… 本王也自填完这阙雨霖铃……”
小月却不通诗词,只见主人如此有兴致,玉钏儿又在主人身侧,要起身去点香不便,便笑着摇摇头,按在玉钏儿肩膀,只命她继续陪坐,自己去点了那香炉里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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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其实无甚诗才,不过是平平仄仄平平仄的拼字之才罢了,只是他如今坐拥这一府美人,能与这等才女们谈诗论词,亦觉着风雅有趣,若是能赏其佳作又能品其心意,更是觉着愉悦。便将晴雯之事暂且搁下,只命众女只管作来。
众女到底不敢违抗,更何况适才弘昼有那要求 “做不出来,就罚晚上侍奉”,虽不知王爷是否认真,总不好让人瞧着自己故意不做,落个敷衍之嫌,便更是搜肠刮肚,只是要应个景来逢迎便罢了。
一时,香未曾尽,众人便有几句,个个持了娟秀之笔,只管挥墨点就,便有几个写完了,却羞着不敢奉上去供弘昼赏析。只那尤二姐、尤三姐都跪了,只说自己不甚学得诗词歌赋,难以奉承,便是做出来了也是不成个体统的句子,难以入目,还请主人赎罪,只管惩罚等等。弘昼本也就是随便说说,也不当真,也知这尤氏一族不比贾府,本不是诗书钟鼎世代之名门,女孩子家于诗词一道平平,若说不会也是有的,亦不以为意,挥挥手只让她们起来。见众女尚有羞意,便知自己适才之言让众人有些紧张,一面想着要恩威并施,一面亦不愿太扫兴,便道:“你们个个藏羞,想是真以为本王只是荒唐,到底不信本王能填完这阙,既然如此,便是本王先填完就是了……”
众人又自艳羡,湘云却拍手道:“主人莫只顾赏玩…… 宝姐姐还没做呢……,园子里头,宝姐姐本就是诗才出众,论起诗才来,必是佼佼者……”
凤姐此时但觉众人品评诗词,冷落了自己,见是个话缝,便笑道:“云妹妹莫说嘴,宝丫头自然是好的,平日里不是也听你说,林妹妹有才,不在宝丫头之下么?……”
弘昼本来正兴味盎然地赏析众美之词,听凤姐此言,不由眉心一锁,抬头看一眼凤姐,半有恼怒半有询问之色。凤姐何等乖觉,忙掩了口不说。
弘昼本是一片得意之色,此时被这一提,想起适才晴雯之事,更是阵阵不快压抑不住,脸色已是渐渐冷了,口中道:“很是…… 潇湘馆里那位…… 叫什么来着…… 林黛玉呢?”
众人见弘昼忽的冷了脸,知道是凤姐无意间提起黛玉,弘昼觉得不快,既然带出这等责问之色。众人一时都慌了手脚,适才间吟诗作对之融融氛围再也不见。惶恐之下,凤姐忙得跪下,众美也再坐不住,各自跪了,凤姐只勉强笑道:“回主子的话…… 林妹妹自来身体不好……”
弘昼自将贾府众美圈入大观园,只是随心地与她们相处,或独处或小聚。一则他也知众人既为自己之奴,若在私下侍奉自己,则不敢不尽心,若是众人相聚,毕竟曾是族内亲眷,难免羞涩,难以尽兴,不合自己心意;另则自己来自数百年之后,观念与今朝男尊女卑之俗有些不同,觉得闺房之乐还是私密些为好,故此亦给众女子留些颜面,多在私下相处,并不常召集众人聚会。
只是如今难得有这等众美齐聚奉承之时,这黛玉却总是不见踪影借故回避,弘昼隐隐察觉,黛玉于那羞涩与无奈之外,似有几分厌弃之意。他身为当朝亲王,自幼尊贵无比,早已习惯众人的敬重与奉承,便是朝中权贵之家的子女,自己若有所求,也无人敢不从。这贾府不过是公爵之后,便是无有这等灭门巨变,自己若索要其族中子女,贾府也定不敢违抗。何况这林黛玉,论起来不过是贾府一介外戚,自贾府遭难,她一个妙龄女子,本可能遭遇极惨之事,能入王府,已是幸运,却如此怠慢自己,让弘昼如何能忍?
凤姐不提,弘昼也勉强只当没看见,既然当着众人提及,这弘昼不由怒上心头来。何况众人只以为弘昼是随意圈了一府女眷为奴,取乐而已,这黛玉虽容貌才情出众,然王爷或许也未太在意一个贾府外甥女。却不知弘昼来自后世,对林黛玉的仙姿、才情与气质早有耳闻,心中倾慕已久,甚至可说之所以看重贾府众女,这钗、黛之美色占了很大缘由。如何能不放在心上。今日聚众赏画作诗,本是乐事,既已提起,才想起若有黛玉在,这聚会定更加精彩。又想着适才凤姐提到晴雯之事,心中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冷冷道:“身体不好?!!!本王今日不是传话进园子,本王跌落马背…… 难道不该来探望?!难道她的身子竟比本王还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