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片片月华弄绣床,奴意微满在潇湘

原来紫鹃见黛玉夜夜难眠,只恐黛玉身子经不住,又百般无计可施,见宝钗如此关怀,她自己不识字看书,也不懂病理,便借着由头,去见宝钗求个指点。午后,到蘅芜苑和宝钗说了半日这黛玉的情形。宝钗也是端着牡丹瓷的茶杯,低头沉思品茶,半晌无语。

紫鹃急着道:“我是没个见识,只求小主替我们小姐想个主意…… 或者,求个大夫进来瞧瞧也好……” 宝钗一声长叹,搁下手中茶盅,道:“颦儿是心病,听你说来,我也冷眼瞧着,她就是心太细,放不下,大夫又如何能治……,我只怕…… 只怕…… 只怕主子哪日回园子,要颦儿侍奉…… 她心思如此,若整出个好歹来开罪了主子,却要有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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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也道:“我也是这么想着的,有时病急乱投医,甚至只盼着主子快来…… 就…… 就这么着了…… 兴许我们姑娘就看开了,又有时只盼主子一辈子莫来…… 放过我们姑娘也就是了……” 她一心急,“姑娘” 这惯称又带了出来。

宝钗低头一惨笑,道:“你莫糊涂乱想,更不可对着你们小姐乱讲这些个…… 主子…… 总归是会来的…… 我也是看颦儿这样心疼她。只是若说躲着主子…… 连念头都不能起。如今颦儿虽然还未侍奉…… 可是论起来已经是主子的婢仆,怎么能存了躲着主子的心。颦儿我知道,性子是倔了些,但是却也是最知礼的。我们身为主子的婢仆,只有想着法子讨主子的欢心,岂有回避的念头,更何况,若想在这园子里挣活下去,只有想着讨好主子才是……”

紫鹃摇头道:“这些话,其实我也劝过我们姑娘…… 只是她就是…… 我又能如何……” 想着半日,忽然一咬牙,跪了下去,就地对着宝钗叩了个头。

宝钗奇道:“你且起来,这是做什么……”

紫鹃略略泣道:“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想着我们姑娘这么下去必然有个好歹,或者就请淑小主…… 不…… 就请宝姑娘,看着往日的情分上,下次见主子,就请主子移步来潇湘馆,干脆就让主子…… 和我们姑娘好好聊聊…… 兴许用这等法子猛药…… 或许就……”

宝钗扶着紫鹃起来,思索一番道:“你个傻丫头…… 我对颦儿,一如亲姐妹的心,再没个不替她着想的…… 你说的法子,也不是不能试,只是主子要去哪屋,难道我真的能左右?你别胡想了…… 王府小月姑娘的话,我是一刻也没忘记…… 我们不论尊卑,都只是主子的婢仆,不是主子的妻妾,万事不能逾越的。这是一层。另一层上,这么做也太险,颦儿性子骨子里刚烈的紧,要是有个好歹,冲撞了主子,要万劫不复了…… 如今我却有一个计较……”

紫鹃忙问:“小主请讲……” 宝钗顺手取过炕桌上一张桂香纸,从笔架上摘下一支玉貂小毫,在纸上点点划划,写了几十个字。将纸递给紫鹃道:“你拿着这纸,去一趟…… 栊翠庵,见了妙玉,只把这纸给她便是……” 紫鹃奇道:“小主?” 宝钗道:“你莫问…… 我也是一试…… 妙玉见了这信,必是明白的……” 紫鹃也只得点头应个是,便往栊翠庵送函去了,按下不表。

却说是夜,乌云渐散,月色渐浓,潇湘馆里晚风轻漾,黛玉看了一会子《梨园早雅集》,觉得略有些眼迷,便让紫鹃服侍自己且躺下,换上一件轻绸粉色芙蓉肚兜做睡衣,知道自己昨夜又未睡,便要强令自己入眠。奈何刚一枕上头,思绪又开始翻涌起来,如奔马潮涌一般。却忽然听得窗棂外,幽幽荡荡,似有袅袅乐音传来。

一愣之下,略略从被中钻出,半起着身子,侧耳细听,竟是一阵飘飘荡荡的箫声,不由得一愣。这园中女子,多会些琴棋书画、笙管笛箫之类,不过多是当作玩意,可论起乐理通达,实在唯推妙玉,比之滴翠亭里的芳官等人更有境界。只是这妙玉往常多是司琴,不曾听她吹箫,只如今耳畔这箫声催魂摄魄,化骨愁肠,若非妙玉,实在难想园中有何人能有这等超凡才艺。

再细听一阵,居然心神就随着箫声宫羽飞扬起来,但闻那箫声似有似无,若即若离,便如空谷之中,有一仙子细语,缠缠绵绵,蜿蜿蜒蜒;又似小楼之上,有一佳人轻叹,哀哀怨怨,离离散散;一时仿佛是倾诉之声,一时仿佛是感慨之声,一时仿佛是九天奔雷,一时仿佛是月下潺溪,一时仿佛是浣花笑语,一时仿佛是断肠悲泣…… 再细听,箫声仿佛在悠悠荡荡之中消逝无声,若说无声,却又和着风转月浓,渐渐响起……

黛玉年方十七,正是怀春之龄,一直以来,不过以礼法闺贞自束,以纯洁无暇自爱,论起性子来又不肯被俗念所拘,此时被这箫声所动,心情虽不平静,却又仿佛格外的宁和,思绪飘到了天外,思索起诸多事儿来。

心中只道一声苍天,自己竟是个痴人…… 既被王法皇权约束,沦为他人婢仆,竟然还想着什么冰清玉洁,贞操节烈,岂非自欺欺人,岂非俗不可耐。听这箫声缠绵,想来凤妃、情妃等侍奉主人之时,虽有着诸多苦楚耻辱,却也正如这箫声一般,或许也有着别样的情感吧。这深宫寂寞,男子薄情,上天生自己等女儿家,如此玉骨冰肌、花容月貌,难道不正是要历经这世间种种么?这人生苦短,悲欢离合,不正如同这生活中的诸多境遇一般,屈辱悲哀羞耻,或许也伴随着某些时刻的畅怀欢乐而生。自己也曾,偶尔在独处时,悄悄触摸抚弄过自己的发丝、衣角,感受着那一份属于自己的情绪,只是如今这处境,又该如何自处呢。

此时但觉口干舌燥,伴着箫声渐渐浓之而来,淡之而去,百转千回,仿佛人已经是昏昏沉沉,心已经是乱乱纷纷,一时眼前光影起伏,竟然仿佛都是人影飘过,有宝钗,有紫鹃,有弘昼,也有熙凤,可卿…… 黛玉心中一阵慌乱,努力定了定神,想要摆脱这纷繁杂乱的思绪,可那箫声却好似有着魔力一般,不断撩拨着她的心弦,让她难以真正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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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深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尴尬又无奈,身为他人婢仆,未来充满了未知与忐忑。她害怕面对那可能会到来的侍奉之事,可又明白在这皇权之下,自己根本无力抗争。她既鄙夷那些为了生存便全然抛下廉耻去讨好主子的行为,可又在心底隐隐担忧,若自己一直这般执拗抗拒,会不会给身边关心自己的人带来灾祸,比如紫鹃,比如那些一直照顾着自己的贾府旧人。

她心里对弘昼是又恨又惧,恨他将自己等人困在这园子里,沦为他的禁脔,可惧的是他所代表的那至高无上的权威,只要他一声令下,自己的命运便如浮萍般只能随波逐流。而对于宝钗、湘云她们的选择,黛玉心里虽有惋惜,却也慢慢多了几分理解,在这乱世之中,为了亲人、为了活下去,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之举吧。

那箫声依旧悠悠荡荡,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故事,黛玉长舒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繁杂又沉重的事儿。她想着,无论如何,自己的本心不能丢,哪怕真到了那不得不面对的时刻,也要尽量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正这般思绪万千时,紫鹃听到动静,轻轻走了进来,看到黛玉坐在床上,一脸怔忡的模样,心疼地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又睡不着了?这箫声扰得人心里怪不踏实的,要不我去看看是谁在吹呢?”

黛玉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许是哪位姐妹一时兴起,咱们也不好去扰了人家的雅兴。”

紫鹃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坐下,拉过黛玉的手,轻轻摩挲着,说道:“姑娘,您别想太多了,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您的。我知道您心里苦,可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有个出路的。”

黛玉看着紫鹃,眼中满是感动,说道:“傻丫头,有你这话,我心里也算好受些。只是咱们如今这处境,未来实在难测呀。”

紫鹃握紧了黛玉的手,坚定地说:“姑娘,不管怎样,咱们一起面对就是了。我瞧着那淑小主、云小主她们,虽说如今侍奉了主子,可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咱们只要熬着,说不定哪天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她们是她们,我却做不到那般轻易放下。我这心里,总是过不去那道坎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