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在北平土生土长,但从小就特别不爱喝豆汁儿,总觉得它的味儿很怪,但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喝到了,还觉得怪想念的。”周曦沐说完,喝了一口豆汁儿,却不急着咽下去,在嘴里慢慢品味着。
曾涧峡没有答话,端起碗来也喝了一口豆汁儿,两个男人默默品味着,一时相对无言。这时候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慢慢地走到他们的桌边,坐了下来,使劲儿地摇着尾巴,眼中都是乞求的神色。
“你也想吃卤煮吗?来,给你一块!”
周曦沐从碗里挑出一块猪大肠扔到地上,黄狗狼吞虎咽地吃进肚里,周曦沐和曾涧峡默默把碗里的肉都挑出来给它吃了,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周曦沐想起了《楚辞》里的这句话,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我们现在又何尝不是丧家之犬呢?”
那天阮媛执意要留白莳芳在家里住下,两人边说边哭,哭了又笑,说了好多女儿间的闺房话。
“我觉得我很对不起我们家曾先生。我的肺病是自小就有的,他跟我在一起所有人都是反对的,但他依然坚持,我也就自私地把他抓住了。这次要不是因为我的身体,我们四人就可以一道走了。现在看来,是我拖累了他,以后只会更加拖累他。”
阮媛平时总是眉眼弯弯地笑着,虽然脸上时常苍白带有病容,但一双大眼睛十分有神,白莳芳从没看过她对自己的病情自怨自艾过,原来她的心中一直埋藏着很深的伤痛。
“阮姐,你不要这么想,医学在进步,也许很快你的肺病就能完全治好了。而且南方气候温暖湿润,兴许你到了那边,病情能大大缓解也说不定。别多想啦!”
那一夜,阮媛和白莳芳不知道说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先进入了梦乡,只是两人入睡之时,眼角都带着泪痕。
临走的前一天,白莳芳回到白府看了一眼,她坐了父亲平日里最爱坐的太师椅,还在自己的床上坐了坐,她时常躺在上面做着少女的绮梦。白莳芳抚摸院中每一棵树木的躯干,抬头仰望那一方似乎永不改变的天空,忍不住泪凝于睫,周曦沐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我们还会回来的,现在的离开,正是为了以后的回来。”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等你给我生下的一双儿女都会背诵《唐诗三百首》时,我们就回来了。”
“你就会胡说!”
“莳芳,说实话,这段时间真的很难熬,不知道自己该干嘛。现在知道要去长沙了,我心里反倒觉得特别踏实。我是说真的,离开北平我自然舍不得,但留在这儿我们什么都干不了,可是只要学校还在,我就可以继续教书,学校在那儿根本就没所谓,哪里有老师和学生,哪里就是学校。到了长沙临时大学,我就可以继续教书了!莳芳,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我从没去过长沙,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可能你跟着我过去就要吃苦了,你不会怪我吧?”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个人的婚礼我都敢办,跟你去长沙有什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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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一笑,周曦沐觉得白莳芳的眼睛特别亮,亮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吻上了她的唇。
周曦沐和白莳芳虽然一直没有动身,但因为时时存着要走的心,所以要带的行李早就整理好了,因为路途遥远,所以行李一律从简。只有一样东西,白莳芳一直犹豫要不要带,就是父亲留给她的那副围棋。
这幅围棋十分名贵,白子用水晶制作,黑子用墨晶制作,围棋墩是由香榧木雕刻而成,造型古朴厚重,历久弥香。当年白淳衷医术高明,治好了知县的老母,知县听闻他酷爱下棋,特命人送他这副围棋表示谢意。儿时父亲就是用这幅围棋教白莳芳下棋的。白莳芳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北平,想把父亲的遗物留在身边,却也唯恐迁徙流离的过程中有个闪失,不免十分纠结,在周曦沐的劝说下,因围棋墩重量和体积太大,暂时留在北平家中,把棋子带在身上,来寄托对父亲的思念之情。白莳芳不肯把棋子放在皮箱之中,而是用布把两只梧桐木的棋盒紧紧包裹起来,放在贴身的皮包中随身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