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第一次来我秦国,不必拘谨。”席间赵政也不忘时时关照韩非这个客人。
韩非拱手称谢,顺势站起来敬了他一回酒。其间没用任何溢美之词,却因性情真素令赵政大为欣赏。
一旁的蒙武看他吃东西太斯文,粗声粗气地说道:“大王说得是,先生不用客气,捡大块的牛肉咥,管够,可别学那边那人。”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倒是忘了,你们山东列国管这叫‘吃肉’,我们管它叫‘咥肉’,就是大口才过瘾,请!”
“多……多谢……”韩非叠手道。有感于秦人的慷慨任气,他果真在蒙武说完之后放开束缚吃起来。只是毕竟是公室所出的公子,吃相仍然比蒙武斯文不少。
被莫名其妙地点名并充当了负面教材的“那边那人”闻言悠悠抬头,等韩非说完,礼貌性地改跪坐为跪,拱手欠身同韩非行一礼。
适才进来韩非也注意到了他。因为这里只有他和主位上的秦王是不蓄须的,又喜白衣,在一群墨衣间分外显眼。韩非一早听过他的传闻,此时再仔细端详,不由感叹:果然是一身的清水神囧韵,温玉风骨。想着这些,一面向他回了一礼。
待与韩非遥遥打完招呼后,赵高再偏头用纯良的目光看看近旁的尉缭,接着伙同尉缭一起似笑非笑地看向蒙武,齐齐冲他举了下酒爵。
见此情景,蒙武只觉头皮发麻。而且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他今晚不喝躺下这二人是绝不会放过他了。
谁更惨的还在后面,他们底下这些小举动没能逃过大王的眼睛,此时大王竟看着他说道:“今日宴饮可都是用的清酒,这酒蒙师傅当仁不让,不喝个畅快岂非负了佳酿?寡人敬你一杯。”
大王都发话了,蒙武能不喝?忙端着酒爵站起来,连称“不敢”,遂仰头饮尽。
谁知他刚放下酒爵,这借口又来了,家里那两个娃娃在外驻防辛苦了,无奈相隔千里,只能敬他这个当父亲的聊表谢意。得,两个娃娃一人一爵。
喝完,他就看到大王和“那边那人”相视一笑,一副沆瀣……呃……打住,不能这么想大王。果然,得罪谁也别得罪赵内史。可惜现在意识到这点为时已晚。
上回一对一地喝没喝过老头子就算了,这回更惨,遇着老头子和内史联手,出师未捷就先被大王灌了三大爵,前景完全是一片灰暗。
宴酣畅饮,酒过三巡,方才还有些拘束没放开的都变得随意不少,或趁兴跟着宫乐节拍敲打杯盏,或拼酒行令,或投壶……
原本赵高正和尉缭一起找蒙武拼酒,不知听谁说了句“蒙氏一门素善鼓筝,都尉今日何不乘兴来一段”。蒙武闻言眼睛一亮,如蒙大赦,满口答应下来,借此从酒局里遁了。
不多时筝取来,赵政抬手让乐师暂停奏乐。
蒙武也不含糊,抱着筝走到群臣中间,席地而坐,三两下校了音,弹将起来。他手指一动,雷霆之音便铮铮而出,似顷刻间雷鸣电闪,风雨大作。
“《风雷引》?兄长这……”赵高一听,既觉有趣,又觉疑惑,既然身边杵着个懂音律的张苍,也不能浪费了,这才看着他出此一问。
时值初冬,人一说话周遭全是白气,但此时有热酒暖身,筝曲助兴,丝毫不觉寒冷。
张苍压低声音解释道:“的确移植自琴曲《风雷引》。此曲为鲁人所作,都尉原是齐鲁之人,自然是熟的。此番将其移植到筝上,好些地方为了配合筝性,便做了细微调整,所以你才会拿不准。”
“原来如此,多谢兄长。”与张苍在一起,耳濡目染在这上面赵高也算长了不少见识。
莫看蒙武平日里看着五大三粗,弹起筝来丝毫不逊,他指间倾泻而出的筝声为在场所有人描绘着一副从风雨欲来,到疾雷烈风,骤雨疏狂的万端变化情景,甚至不少人为他奏出的激越之音所感染,配合着筝曲抚节而歌。
这么一来,蒙武更是豪兴大起,朗声召唤道:“一人弹筝有甚意思?都别藏着掖着,懂音律的抄家伙去,会嚎几嗓子的嚎起来。”顿一顿想起赵政还在,又转头去征求他的同意。
今日这场宫宴本来也就是为了让大家尽兴,赵政自然不会拘着众人,大手一挥直接允了。
秦人豪兴,由他这么一说不少人都开始跃跃欲试,会琴的找乐师借琴,会箫的借箫……就连张苍也去借了张琴,挨着蒙武席地而坐。大家各取所需之后,全坐到一起,如此一来,鱼池台上竟是盛况空前。
蒙武若不提这一回,赵高也不会想到群臣间竟有这么多人通晓音律,便是不会什么乐器,秦腔也可信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