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道这大概是非常严重的非凡者“失控”,他对这捧火焰的第一印象却是无比的美丽,能毁灭一切的美丽。
“该死……你、温克尔!醒醒啊!看着我!”
跪坐在这团火焰身边,道格拉斯无措地伸出双臂,试图从中分辨出还属于人类的那部分。火舌舔舐着尚且完好的皮肤,带来能够融化大脑的剧烈痛楚,他却一次次地想要抓住纷乱的火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听得到吗?温克尔!”
回答他的是火焰噼啪爆燃的声音。那勉强看能看出人形轮廓的火焰中心,几条炎流狂乱地舞动、扭曲,如同一张开开合合的巨口,在对他说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丝毫属于人类的声音。
但这样的异象还是令道格拉斯精神一振。
有反应,至少说明温克尔的意识还在,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用古赫密斯语念诵道:
“拨弄时光的指针……
“遨游命运的影子……
“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于是,一位青年缓步从密林中走出。
来者身披漆黑的古典长袍,头戴同色的尖顶软帽。
黑卷发,黑眼睛,宽额头,瘦脸庞,右眼佩戴着一枚水晶磨成的单片眼镜。
阿蒙不急不缓地迈步前来,拖地的长袍后摆没有沾染丝毫污浊痕迹。
扫视着眼下混乱的场景,祂的神色一如往常,除了勾起的嘴角之外,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这样的表现,却令道格拉斯下意识地觉得可靠,觉得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顾不得所谓体面和礼节,他怀抱着那捧灼人的火焰,声音发颤地问道:
“您……您有办法救她吗?求您……我可以、我会付清代价的!”
“我?”阿蒙笑着扶正单片眼镜,“不过是失控而已,我当然有办法……”
看着道格拉斯骤然亮起的眼眸,祂故意顿了顿,缓缓吐出后半句:
“但我不能救她。”
“……”刚刚被点燃的希望、刚刚有上扬趋势的嘴角都猝然凝固,道格拉斯死死盯着阿蒙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眸,嗓音尖锐得近乎质问,“可、为什么……?”
“忘记了吗?我和你签下过不可违背的契约。”
阿蒙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祂微微俯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而你的要求是,我不能对你身边的人做任何事。
“任、何、事。”
在理解了那几个被着重强调的音节代表的含义时,道格拉斯的意识忽然一片空白。他似乎想到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而在他的臂弯里,在逐渐稀疏的雨幕中,那团赤色的火焰摇曳的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在最后一缕白烟被风吹散后,彻底地熄灭了。
一阵狂风骤然掠过贝克兰德西北郊外的天空,原本将散未散的大团乌云顿时被这阵狂风鞭策着重新聚集在一起,挡住了投射下来的血红的月光。
紧接着,数条粗大如银蛇的闪电裹挟着雷鸣轰然落下!它们密集地落在林间某一处空地,接二连三地击中了失控状态的科尔蒂娜,将那亵渎污秽的躯体彻底击碎为齑粉。
风暴教会贝克兰德教区的大主教驾驭着狂暴的气流悬停在半空,向下俯视着。他威严的声音传到了地面上每一位代罚者的耳中:“每三人结成队伍,散开搜索周边区域!不要放过任何痕迹!”
代罚者们纷纷以右拳击左胸以示自己的勇气与忠诚,很快便训练有素地分好了队伍,彼此照应着探索周边的林地。
见场面基本控制住,大主教缓缓降落在地面,想了一想,又叫来一名队员指示道:“带人去玫歌庄园调查一下,但注意分寸,有什么不对立刻向我汇报。”
玫歌庄园离此次事发的地点太近,虽然庄园主人和大部分仆人的信仰是黑夜女神,但事急从权,大主教认为有必要进行排查,消除隐患。
在玫歌庄园里的仆人们被落雷声惊吓到,慌乱查看庄园是否有所损害时,贝克兰德大半个城区也都听到了沉闷滚动的雷声、见到了昏暗雨幕里明亮的银色电弧。这场暴雨超出了他们的预计,不少人在睡前已经开始发愁明天的通勤问题。
而在北区,在考文特街九号,二层的某个窗口内,维瑞蒂双手撑在窗沿上,面色略带忧愁地扫视着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
巨大的雷声和闪电没有吓到她,她早就习惯了独自度过漆黑的雨夜,更不要说这会儿托马斯夫妇和女仆爱玛都在楼下的起居室内。现在能让这个从小坚强的姑娘感到担忧、惧怕的事已经很少很少。
她只是在等待,在期待那个偶尔错过约定时间,但从不会食言的人穿过这场大雨,回到家中。
就像过去成千上百个日子一样,平平安安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