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积仁听的很仔细,没有插话。关于叶政华和潘文斌之间的恩怨,刘积仁有不少耳闻,许多信息是孙昭贤主任亲口讲的,其中的积怨比外界传闻的还要深、还要可怕。叶政华和潘文斌两人在建设系统年龄资历相仿,是多年的冤家对头,为了争夺权力和机会,用了许多不可告人的心机和手段,几乎欲置对方于死地。因此,可以说两人的龙虎斗是结下了血债的,这种矛盾不可能调和。但这种陈年往事,没有必要跟陆自明提起,有什么意义呢?这些信息对解决他目前的困境一点帮助也没有。如果没有叶政华这层关系,刘积仁肯定会打算把他调到身边来。春湖新区这边如果进个公务员编制要等机会,但是调个事业编制的副科级干部,那是他发句话就可以马上办的事。对陆自明这个人,这么多年下来,早已不仅仅是老下属的那层关系,变成了一个可靠踏实的小兄弟。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很希望把他调到身边来。就刚才那个汇报工作的小李,叫李哲中,虽然名义上叫联络员,但其实就是他的秘书,也已经是副科级干部了,总感觉说话办事踩不准自己的节拍。如果是陆自明,绝不会有这种情况。可,他现在是叶政华的女婿,而叶无论从年龄、资望还是级别都是自己的前辈,他想解决肯定有办法,人家到底怎么考虑女婿的前程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这种状况下他就不方便强出头了。
“这个情况你丈人知道吗?他有跟你聊过什么?”刘积仁问道。
“从来没有聊起过,但我想他应该能够猜到我的处境,何况建设系统里他的老部下还有不少。”陆自明如实说道。
刘积仁对叶政华的心态大致能猜到一点,陆自明就像一只风筝,这条线他叶政华拽着呢,怎么收、什么时间收他肯定心里有数。现在无非是让女婿吃点苦头,到时再把他捞起来,收服人心吧。
“小陆,那你自己怎么考虑的?”刘积仁问道。
“我现在也想不好。这几天脑子里一团浆糊,梳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张主任跟我谈话的时候我也听出来了,去不去也不是来跟我商量的问题,而是局里已经决定了,只是通知我一声。这种情况下,要么服从,要么只有辞职这一条路好走了。”陆自明说着低头吸了一口香烟。
“辞职?辞职你有什么打算吗?还是找好了下家?”
陆自明抬头望望他,轻轻摇摇头。
“嗯,我现在来春湖新区后接触到市场上的民营企业、投资商很多。现在许多民企的体量很大,投资的手笔也很大。随着中国经济继续快速发展,今后来深州投资的企业和个人会越来越多。江南省毕竟是长三角经济带的重要大省,而深州城又是长三角的腹地,区位优势是十分明显的。我想,以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其实走市场化的道路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刘积仁看得出陆自明情绪低落,继续说道:“我只是说一个趋势和一种可能。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和充分的准备,就不要轻易动这种念头了!你刚才说了,既然是告诉你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暂时又改变不了现状,只能是认清这个现实和形势啊!你呢,也不要过于悲观,遇到一点挫折就把前途看得一团漆黑。这种小困厄么,每个人都会碰到。圣人还遭厄于陈蔡之间,绝粮七日么。姚雪垠的《李自成》里面有段话很经典,是作者借着闯王的口说的‘要做一番英雄事业,就得有一把硬骨头,不怕千辛万苦,不怕千难万险,勇往直前,百折不挠。打江山不是容易的,并不是别人做好一碗红烧肉放在桌上,等待你坐下去狼吞虎咽’我记得,这本书你是读过的。”
陆自明听他的开导,心情似乎好一些,点点头,伸手掸一掸烟灰。刘积仁顺手把烟蒂捻灭,又把烟灰缸轻轻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继续说道:“昔日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拾得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寒山、拾得世人并称‘寒拾’,又称为‘和合二圣’。你肯定以为我的仕途一帆风顺吧?其实并没有,最开始我在机关里也是跌跌撞撞,与环境格格不入,后来遇到了伯乐,遇上了好领导。”刘积仁的故事他自己从未讲过,陆自明也是到局机关大院后才零零星星地听到一些,大概也是和规划条线上的领导处不好关系,有过一两次的被打压和被排挤的经历。今天刘积仁专门打电话约他来,就是听说了他最近在建设局的处境,有点担心他,希望好好地开导他一下。于是把自己当年受到的挫折打击也扼要跟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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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陆,这种状况么,每个人都在所难免。去当驻村指导员呢,无非是被人说几句风凉话,觉得你不掌权了,打入冷宫了之类的,说到底,并没改变你什么。人应该怎么面对人生的逆境呢?我的经验是静心读书。当驻村指导员其实是很闲适的,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干什么?我建议你多去读书,最好是找个什么考试,确定一个目标,努力去达成一个目标。正好作为一次充电和成长的好机会!”刘积仁一番贴心的话语如同三月的春风,把陆自明原本几乎冻僵的心灵,说得活泛开来。
从春湖新区管委会办公楼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雷声隆隆,下起了滂沱大雨,天色却渐渐明朗起来。陆自明步履轻盈,径直走向自己的摩托车,瞬间已被雨水浑身浇透,但他毫不以为意,穿上雨披,戴上头盔,发动机车,疾驰而去。这场突如其来的夏日雷雨,正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逃出生天后的那场雨,那是生命的甘霖,是一场对自由的洗礼。这场雨也浇灭了陆自明心头无妄的怒火,扫清了心灵的尘垢和垃圾,就像安迪逃狱获得了新生。
从刘积仁办公室出来时间还早,陆自明索性回自己家一趟,冲了个澡,换掉了内外全部的衣物,才赶到岳父母家吃晚餐。商红英坐在客厅看着电视,保姆正在厨房烧饭。叶政华和叶苹苹还没有下班。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了?苹苹晚上回家吃饭的吧?”商红英见他进家门问道。
“哦,妈,我今天在外面办事,提早回来了。苹苹没跟我说起么,应该回来的。”陆自明答道。他们小两口平时交流多,有时叶苹苹不回家吃饭会直接告诉陆自明,由陆自明再向家里转告。但陆自明很注意,不回家吃饭会直接打电话向商红英请假,一般不让叶苹苹转告。
正是这样谨小慎微、再三再四的检点言行,才在商红英那边加了一点分,现在至少两人也能和颜悦色地稍微聊几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