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郑义平的转变

第四十三章

朱文白已经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两眼布满鲜红的血丝。原本保养得很好的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突然变得干燥、花白,大量脱落,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几岁。儿子现在住在深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命虽已救回,但全身多处脏器受损,多处骨折,内伤和外伤严重,后续还需要多次手术治疗。钱不是问题,但是以后的身体能不能恢复健康,会不会落下残疾,对生活有没有影响,有多大程度的影响,连深州城最好的医生也不能答上来。只能劝他放宽心,走一步看一步。这是他目前最大的心病,完全无可排解。还有,善后这次车祸的事也是麻烦一大堆!儿子是醉酒驾车出的车祸,因为没有伤害到其他人,本来并不算个什么事。可是因为车祸严重,导致公安出警,送医院的血检报告已经测出了属于醉酒驾驶。这就比较麻烦了,儿子属于国企员工,醉酒驾驶公车出了事故,保险公司不予理赔。按照上级有关管理规定和厂里的制度,不仅住院医疗费自行承担,而且要全额承担经济赔偿责任,更重要的是还要被开除。如果真是这样,则不仅自己家要破一大笔钱财,而且现在正在运作的帮他调到其他政府单位的事也泡了汤,儿子的前途也就彻底全毁了。怎么会搞成这样?他感到命运的危机像丛林中的一只虎,正慢慢向自己逼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儿子和谁一起喝酒喝成这样?他影影倬倬有所耳闻。但,现在不能查。不,现在不是追查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消除掉这些后果。这些后果哪一个是可以被接受的?不,这绝不可接受,得赶紧行动起来!

为迎接建党七十五周年,市房产集团党委新年上来就轰轰烈烈组织开展以“内练素质、外树形象,优化作风促实绩,献礼建党75周年”为主题的解放思想大讨论活动。党委办专门制订了活动方案,内容十分丰富。除了要分阶段开展大讨论、大调研外,还规定了开展“十个一”的具体活动,比如开展一次“我为集团献一策”活动、开展一次青年群体调研活动、开展一次迎“七一”主题演讲比赛活动,开展一次追寻红色根脉活动,开展一次红色记忆观影活动等,几乎月月有活动安排。经过几上几下的修改,形成并下发了党委文件。这个事情是党委书记郑义平总体策划的,他从部队到地方,从行政岗位到党务岗位,人生和官场的跨度都很大,积累了丰富的人脉资源和工作经验。他对自己充满自信,无论在什么岗位上自己都不会比别人干的逊色。只是组织上给你不给你平台罢了。他很清楚,党建工作和行政工作各有难易:有人说干党建工作好混日子,这只是平庸的识见。党建工作不同于行政工作,行政工作不需要找问题,问题会找上你,你只需要给答案,解决问题;而党建工作首要的是要寻找问题,找准问题再从思想上、组织上、制度上对症下药。这是工作思路上的显着区别。这就要求党务干部,必须要主动动脑筋去找问题、寻载体,否则一年下来,虚度光阴,毫无建树。到年终写总结时,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些啥。这日子并不好混,党建要想干得好,某种意义上说,难度还在行政工作之上。行政工作看似忙忙碌碌,其实都是日常工作,处理起来也多是照例执行,看起来忙,实则不动脑筋,总结起来还一堆成绩。这就是二者的难中有易,易中有难。

党建的活动多,把党委办的吴帆青忙得脚不点地。从春节前就起草思想大讨论活动方案,年后上来终于发文,接下去又要层层部署动员,层层督促考核。春节后,集团的党委办主任被借调到市建委政治部工作。本来这个事,建委政治部孙云龙主任去年就跟郑义平讲了两次,郑义平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给他来个“拖”字诀。等刘积仁到任后,孙云龙和刘积仁是小兄弟,干脆绕开他直接跟刘积仁打招呼,刘积仁一口答应。年前刘积仁跟郑义平单独谈话,就此事两人统一了思想,年后上来就去建委政治部报到了。

刘积仁到任之初,反对力量最大的是郑义平。毕竟明面上刘积仁挤占了本属于他的机会,而且后台硬、资历老,年纪还比他轻,几乎是令人绝望的。但郑义平上面也不是没有人,他走的是市建委副主任兼规划管理处处长叶政华的门子。叶政华为他这事争取过几次,但孙昭贤的人选心意坚定,斡旋几次改变不了,只得作罢。去年七月后,郑义平有一阵心理失落期,处处想着怎么跟刘积仁暗暗作对,让他出洋相,最好是摔个大马趴。他和王荣坤两人在集团的根基最深,大部分中层干部都和他们有较深的渊源。因此两人默契地配合起来,对刘积仁的决策部署阳奉阴违,联合在背地里钳制他。

去年十月,叶政华找他单独长谈了一次。叶主任的一番谈话把他给点醒了,在现在这种状况下,与刘积仁对抗显然是不明智的。叶政华说道:“你现在跟他对着干有什么好处?改变得了现状吗?阻止得了他提拔吗?退一步说,你让他出洋相阻止了他提拔,他留下来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义平,不能这么意气用事啊!”郑义平低头不语。叶政华继续说道:“你想想,刘积仁今年才三十五,正科都四年多了,而且孙主任把他推到市管后备干部,他会在房产集团长期呆下去吗?这个架势瞎子都看得出来,无非是来补一个基层主政经历,明摆着来镀金的,就是个过路神仙。等他过两年提拔了、高升了,这山头还不是你的?为什么非要斗个鱼死网破呢?”郑义平听着叶政华入情入理的分析,已是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他只是个过路神仙,你现在跟他针尖对麦芒地斗个你死我活,说不定过几年他还是你的领导,到时候你怎么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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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义平望着叶政华,心里钦佩不已,到底当领导的就是智慧高、见识远,自己那点小见识跟人家比差远了。

叶政华继续说道:“义平,于今之计,你不但不能掣肘他,反而要处处替他着想,处处帮他考虑周全,让他这两年尽快干出成绩,他呢也好早日高就,你呢也顺理成章继任,也结个好人缘。不定什么时候什么事落人家手里呢?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郑义平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叶主任,您的话我听懂了。原来是我想得窄了,总感到失望甚至绝望,内心不乏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因此才会处处与他做对,明里暗里与他争。现在我明白了,其实争是不争,不争才是争!”

叶政华笑道:“义平,可以呀,最近境界又提升了么。你说的很对,唯其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江总说过‘政治需要智慧,更需要耐心’啊!其实你手里的这副好牌并没有变,只是胡牌的时间要推迟一轮而已。”

郑义平的转变,刘积仁很快就感受到了。当然,班子成员都感受得到。原来党委会研究重大事项,总是不容易统一思想,有的刘积仁力推的事情甚至因表决通不过而暂时搁浅。原因么,很简单,党政两个主官的意见不统一,放到会上各说各的理,票决的时候刘积仁并不占优。现在的党委会,大家非常和谐,很容易统一思想,尤其是刘积仁提议的议题,总是迅速通过。这样一来,刘积仁反而不好意思意气用事,许多事总是事先私下单独跟郑义平商量沟通。而郑义平呢,这时也就体现出他的水平来了,并不是简单地说行或是不行,而是利用自己丰富的基层管理经验以及对房产集团实际情况的熟悉和把握,尽心为他查漏补缺、分析利弊,设身处地从刘积仁的角度出发以使他的考虑更加周全。刘积仁当然感受得到其中满满的诚意,也深藏心底,找机会投桃报李。两人由此日渐交厚。当郑义平成为刘积仁的政治盟友后,刘积仁在房产集团一把手的核心地位才真正显现出来。这只是刘积仁完成的第一步,接下来他才能按照自己的思路改造干部队伍、改造房产集团这台庞大而陈旧的老机器。当然,他还必须把实际权力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吴帆青实际已经担当起党委办主任的职责,她在党委办工作多年,上下口碑都非常不错。在本月开展的“我为集团献一策”活动中,为了使活动参与度和效果更好,她给每个科室部门、子公司、分公司主要负责人打了一遍电话,除了每位中层干部必须一人至少提交一策外,其他员工也要广泛动员起来,让大家都提出意见建议。无论思考深浅,甚至不管是否合理,只要有建议的都可以先提交上来。最后集团将在合理的意见建议中评选出优秀建议,予以逐步采纳,并给建议人适当奖励。

大家对这种党建活动并不欢迎,认为都是形式主义走过场的。原来公司也搞过类似的活动,最后都不了了之。中层干部们在位置上当然没办法,应付也好,敷衍也罢,总要交一篇东西搪塞一下。而普通职工几乎没人愿意掺和到其中,认为那都是“他们当官的事”,与自己无关。刘积仁格外重视这个活动,考虑到可能出现这个情况,专门打电话给吴帆青,让她再动员一遍,务使更多的普通员工参与进来。管理层很期待基层员工发声,无论是什么意见建议,至少是一种信息,能够反映员工的思想状态。无论员工提出的建议合理与否,这个信息采集本身就是很有价值、很有意义的。

下班陆自明回到宿舍,章哲立已在宿舍里了。

“今天难得么,工地上没事么,这么早就下班了?”陆自明问道。

“有个屁事!现在快的么到四层了,慢的么一层刚上来,没多少事。下午林工和陈工都不在,我么工地上转一圈,就先溜回来了。”章哲立说道。

“哦哦,那你爽的。下午溜回宿舍干啥呢?睡大觉?”

“哪里哦,今天施科长晨会上又强调开展的那个‘我为集团献一策’活动,要求工程科全体员工要踊跃参加,都要拿出自己的意见建议。几个老同志当场顶回去,说提不出意见建议,没那个水平。”章哲立绘声绘色地说道。

“啊?那不是尴尬啦。前期条线的三个老同志么肯定不给面子的。”陆自明附和道。

“可不就是。施科长也是个老江湖,立马把枪口调转对准我们了。对几个年轻的同志提出了要求,最后来了句‘年轻同志要积极参加。章哲立,你最年轻,你必须要提一个建议方案!’好嘛,合着全科室最后就玩我一人!你说我郁闷不郁闷!下午回来就写这个方案啊!”

“哦哦,那你提了啥建议啊?”

“哎,想了一下午,写了三四个草稿,都不满意!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交差呢!”章哲立懊恼地说道:“陆哥,你们总师室有没有这个要求呀?”

“那还不是一样的?!沈科,哦,沈主任也是再三强调大家必须提交。我们科室那三个老工程师,明着倒没说什么,但背地里没一个人当回事。估计也只能我交一篇凑数了!”陆自明说道。

“那你写好了没有?”

“还没呢,今天大佛寺地块和方案设计单位对接了一天,连想都没想过呢!不过既然领导这么重视,你可千万别敷衍了事,乱写一通啊!”陆自明恳切地说道。

“唉,我倒是想写好来着呢,可实在不知道写啥!”章哲立沮丧地说。

陆自明没有接话,他也在思考提交什么建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