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异常平淡的汽车轰鸣声依次响起,一辆深灰色的汽车紧跟着前方那辆靛蓝色的汽车,平缓地在敦敦的路上行驶。它们从红砖房出发,将热闹的景色抛于车窗之后,驶向远方的某处。
一路行驶,人烟似是逐渐稀缺。随着刹车被他们用脚踩下,两辆车接连停靠在一片延伸至视线尽头的居民区路旁。车门推开,丛茜茜一家以及莎莱娜三人先后从车上走出,缓缓朝居民区对侧的墓园入口处走去。
清晨的阳光渗入稀薄的云层,发散着明亮却不甚刺眼的黄白光色。晨曦的微风似一袭轻纱扬起,挂在百年不变的茂密枝叶之上,令初晨的光线显得凌乱破碎。
一行人穿梭在落叶与婆娑迷离的阴影之间,静谧无声地踏入那片看似属于死者,却自古以来都被生者所占据的土地。
稍稍抬头,无数块竖起的石碑似鱼鳞般嵌入疏落的草地,与几声树上的鸟鸣作伴。
墓碑之上,通常刻画着一个人的全部信息。两个两串相互独立的数字、一张照片、一两句墓志铭,还有那个可能并非独一无二的姓名。
文字与数字一同浓缩,最后不足百字。至此,他们的人生便被记录完毕,再无其他信息值得留存。
走过一列又一列的灰色,莎莱娜手捧其中一束鲜花,像是自言自语般对走在身后的哈尔说:“我还以为他们在定居兰兰西以后,会葬在那边的。”
“没有,皮耶诺爷爷一开始就决定葬回这边,”哈尔故意用上轻松的语气,重复着小时候听来的话“他说要是不埋在这里,以后说不定都没人回来嘤国了。要是红砖房吃灰都不知道怎么办。”
莎莱娜朝哈尔笑了笑,没有多说一个字。她的视线始终直视着同一个方向,仿佛记得墓碑的所在,一直在众人的前方引路。
“至少我知道,爸爸妈妈会希望葬在嘤国,而不是兰兰西。至于皮耶诺,他也许是想陪在父母的坟墓旁吧?”
尽管莎莱娜的呢喃似轻拨琴弦般轻柔,她的步伐却沉重得似陷入泥泞,每次抬起脚跟都需耗费灵魂中的勇气。
只是,从手心传来的温暖依然在推动着她前行。从下车那一刻起,周琴便陪在她的身边,让掌心相牵,各自怀抱着用于悼念的鲜花,走向那块被鸢尾花所环绕的墓碑前方。
“虽然我是第二次来了,但这个场面依旧很滑稽。”
在这片小小花田的前方,莎莱娜停下了脚步,凝视着眼前那块簇拥于鸢尾花与薰衣草之间的墓碑。她露出释怀的微笑,漫不经心地向身旁的周琴说道:“房东,这就是我的墓碑哦。”
也许是早已听说过这块墓碑的事情,周琴心态平静地打量起眼前那块被繁花包围的石碑,轻声应和:“其实,还挺好看的......”
莎莱娜看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墓碑,笑着附和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周琴将手中的鲜花夹在臂弯之内,然后腾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轻抚着碑面上刻印的姓名,以及出生与死亡日期。
莎莱娜.艾维斯
1862.10.6——1880.9.1
周琴的凝视着手边那串被四道爪痕划去的死亡日期,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女友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位老朋友。
也是,本来就没死,划掉倒也合理。
周琴笑了笑,目光缓缓下移,柔声念出属于她的墓志铭。
“家人眼中的天使。”*
“一位如鸢尾花般优雅的少女。”*
“我们于时空的尽头相互守望,使思念持续至百年以后。”*
“只愿某天再次相见。”*
在轻声呢喃之间,周琴伸出的手指从碑文上划过。
在静止的时间中,唯有指尖依然传来温度。说不清是清晨的阳光晒得石碑微微发烫,还是亲人的遗愿从寥寥数语之间传来,跨越时间与生死,在百余年后依旧温暖着彼此的内心。
唯一清楚的是,周琴只觉得墓志铭上传递的温度绝非冰冷,反倒是令人心安的温热。
一切如同衷心的托付,无需多余的交流。
“莎莉,以后就只能拜托你照顾了。”*
“我知道的。”
周琴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女友,似打趣般询问道:“莎莉,你的墓志铭居然是这种风格的吗?”
莎莱娜呆呆地望着死亡日期上那四道划痕,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嘴角扬起一抹略带无奈的弧度。
“你怎么又来捣乱了......”
虽是抱怨的话语,她的语气中却充满了宠溺。接着,她微微蹲下身子,靠近周琴,在他身旁一同阅读起那两句新添的墓志铭。
“后面这两句,应该是在我回来以后才加上去的。我上次来的时候,可还没有它们呢。”
说罢,她轻轻抚摸着那属于自己的墓碑,动作温柔而细腻,就像是在与过去的岁月悄然作别。
“谢谢你啊,凯特琳老师。写得真不错。”
莎莱娜慢慢地俯下身躯,将前额贴向冰冷刺骨的石板,任由凉意透过肌肤渗入心底。手中的花束拦在少女与她的墓碑之间,堵住她所失去的百年时光。
小主,
紧贴心房的花瓣微微颤动,仿佛在向过去的回忆献上片刻花香,“希望还有机会再见。”
莎莱娜似祈祷般轻声呢喃,让愿望似飘渺的云雾般向天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