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的眼睛亮了起来。
黄庭坚的意思他自是懂的。
吕惠卿这些年来,一直在鄜延路、河东为官,主持对西贼的战略。
这些年来,他几乎所有功劳、政绩,都来自于军事上。
在民政上,乏善可陈。甚至有着很多可供人攻击的口实。
故,黄庭坚的意思,其实就是将吕惠卿向着一个文臣名帅的方向塑造其在宫中的形象。
只要宫中天子和两宫都形成了"吕惠卿确实很能干,但他的能干,主要集中在军事领域"。
那么,天子和两宫就都可能倾向于,继续任用其戍边。
河东是不能呆了。
但陕西诸路以及熙河路,都可以安排他。
就是……
「若如此,天下苍生虽幸,而州郡何辜?」李常叹道。
黄庭坚拜道:「大人,小甥闻当年范文正公主持庆历新政,有言者请文正公手下留情……」
「文正公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今日之事亦然!」
「一路哭,何如天下哭?!」
李常颔首道:「善!」
「鲁直所言甚是!一路哭,何如天下哭!」
「就是苦了那一路百姓……何其无辜啊!」
作为吕惠卿昔年的好友,李常对吕惠卿的性格非常熟悉。
在吕惠卿看来,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过程如何根本不重要。
所以,他主政的河东路,这些年来,为了扰耕,也为了消耗西贼。
不仅仅掏空了河东一路州郡的府库,使百姓极为疲惫。
还需要让河北与京东路,输送大批钱帛、甲械,才能维持得了河东的摊子。
虽说,吕惠卿这样穷兵黩武,使河东一路的官军战力大增。
至少可以依靠吴堡和葭芦寨这两个前进基地,不断袭扰西贼左厢,使其左厢主力动弹不得,无法支援陕西、熙河。
去年西贼大入的情况下,河东官军更是大宋唯一一路主动进攻,并深入西贼腹地,使其整个左厢,甚至是黑山威福监军司的兵力,都只能留在横山北麓。
但,这改变不了,吕惠卿主政下的河东百姓,极度困苦的现状。
连晋、绛这样的富裕州,一场旱灾过后,竟出现了百姓流离失所的悲惨情景。
以至于连吕惠卿都捂不住盖子了,只能和朝廷求援,请求减免赋税,增加宽剩钱的额度。
文府。
文彦博在文贻庆的搀扶下,缓缓的坐到了塌上。
「当世啊……」文彦博靠在软塌上,向着来访的冯京叹道:「你我又老了一岁了啊!」
冯京拱手道:「是啊……」
「太师,你我又老了一岁了。」
「听说太师的女婿包绶,这几日就要启程,前往熙河为官了?」冯京问道。
「嗯!」文彦博对着皇城方向拱手:「蒙天子厚爱,两宫慈圣垂爱,以恩荫为宣德郎,并授熙州通判,如今已是拿到了吏部告身,已定了二月乙酉(初二)离京。」
冯京颔首,感慨道:「真是天恩浩荡啊!」
「包孝肃公九泉之下,若知圣眷深厚,必能含笑。」
包绶被授宣德郎,并权熙州通判一事,在朝堂上波澜不惊,甚至没有惊起任何涟漪。
这是因为,包绶的资序,早就已经满足了一州通判的需要!
他是包拯的独子,五岁的时候,就已为仁庙恩荫为官——授太常寺太祝,这可是京官!
换而言之,人家五岁的时候,其官职资序,就已经超过了大多数的新科进士。
其后的岁月里,他一直有在磨勘。
这么些年磨勘下来,包绶的资序早就已到了宣德郎这个京官的顶点。
之所以没有改朝官,只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出仕。
当然,一个从未出仕为官,没在选人这个官职上做过一天官的恩荫官,一出仕就拜一州通判。
这也确实是皇恩浩荡!
不然的话,照道理来说,应该会先除授一个不太重要的闲差,锻炼锻炼,磨砺磨砺,看看成色,再决定下一步授官,不可能一上来就是一州通判。
文彦博听着,眼睛都笑得咪到了一起:「确实是皇恩浩荡,老夫已叮嘱了包绶,嘱他到任后,要好生为官,不可辜负天子信重,更不可坏了先人名声。」
但他嘴角的笑容,都要压抑不住了。
包拯——当年是跟他混的。
而包绶,更是他的女婿。
当今天子,推崇包拯,重用包绶,在他看来,这就是在推崇他,更是在褒扬于他。
坊间大都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包拯已死。
天子如此优遇包拯的独子,褒扬包拯的功劳,称赞其为官。
这不就是在变着法子,褒扬、赞美文彦博文太师?
冯京点点头,然后轻声问道:「太师,对于韩子华推荐吕吉甫的事情怎么
看?」
文彦博脸上的笑容止住了。
「怎么看?」他轻声道:「自然是平常看!」
「太师就不担心吗?」冯京问道。
吕惠卿,那可是新党的激进派里的激进派。
连手实法都敢搞!
他要是回朝……
冯京感觉,这汴京城,肯定不得安生。
「担心什么?」文彦博反问道:「当世难道会觉得,天子连一个吕吉甫都
压不住?」
「怎么可能!」
「连你我这样的人,都能为陛下所驱策,甘愿受其差遣……」
「吕吉甫就算回朝,也是一般!」
文彦博才不担心这些呢!
因为,在他的视角,如今宫中的那位的手段和手腕,简直不要太多了。
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位少主到底是怎么学会的这些手段与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