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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眉州酒商马德勇状告知州祖良贪墨,涉案金额达一万三千二百贯。本官在搜查祖良家宅后,发现通判陆青亦有贪墨之嫌疑,通判陆青成为第一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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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洪提刑与曹知县搜查出了凶器与血衣,陆青认罪,称乃是祖良逼迫他所为。今年年初,祖良除了涉及酒曲外,还想将手伸到其他商贸行业内。陆青对他心生怨恨,故而持刀在祖良经常散步之地,将其杀掉,并承认他栽赃曹知县,乃是因与他政见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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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今晨,陆青被毒死在狱中,给他毒药的乃是他的亲信,称陆青不愿在百姓面前接受公审,故而选择服毒自尽。”
苏良将这几日案情经过的详细细节都告知了围观的百姓们。
一时间,周边百姓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不相信祖良贪墨,有人不相信陆青连砍十三刀,还有人认为二人政事能力一般,身死也是罪有应得……
稍倾。
苏良站起身来,走到桌子前。
周围顿时再次安静下来。
就在大家都觉得此案即将了结,苏良将要宣判罪刑的时候。
苏良突然提高了声音。
“此案听起来很顺畅,但本官却觉得,眉州通判陆青绝非杀害眉州知州祖良的凶手,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若本官今日如此判,恐怕就辱没了一名官员的名声,就会让一名恶官桃之夭夭,就会造成一件冤假错案!”
围观的百姓都是一愣,不知苏良此话何意。
通判陆青明明已经认罪了。
苏良接着道:“眉州知州祖良来眉州不过一年,即使贪墨,也应从公用钱开始,而非选择与通判陆青同流合污,此法还涉及商人,甚是冒险,本官觉得不合理。”
“其次,通判陆青声称杀害祖良的动机是不愿再与其同流合污。一个在被逼迫下就能写下收条,收下两条金饼的懦弱官员,会为了朝廷豁出自己的性命砍上十三刀吗?本官觉得不合理。”
“再则,他完全没有服毒自杀的必要,若祖良贪墨,他乃是为了名节,为了眉州百姓而杀,以照他的罪名完全可以免除死刑,作为通判,他不可能不知道,本官觉得此处也不合理。”
“此外,还有那日戌时三刻的报时声,根本没有必要存在,他根本不知曹知县在何处,就敢栽赃,实属荒缪,一旦栽赃不成,他便会成为嫌疑人。”
……
苏良一口气讲了八个疑点。
这让围观的百姓也都深思起来,确实有很多细节都不太合理。
苏良缓了缓,然后看了曹长运一眼。
“如果此案换个解法,所有疑惑都可迎刃而解!如:谋杀眉州知州祖良的凶手,不是通判陆青,而是知县曹长运。”
听到此话,曹长运一下子站了起来。
还不待他开口,苏良便面色严肃地说道:“坐下,待本官讲完!”
曹长运立即不敢吱声了。
“如果谋杀眉州知州的凶手是知县曹长运,这一切都梳理成章了!”
“首先,曹长运找人假扮打更人在州衙后院旁,报时戌时三刻,然后曹长运出现在通判陆青的面前。随后他才穿着早已准备好的陆青的衣服,拿着凶器在小竹林狂砍知州祖良十三刀。最后,他去了孙氏书楼,刚好是戌时三刻,依照州衙、小竹林和孙氏书楼的距离,此等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
“随后,待洪提刑到来后,先是查出曹长运与知州祖良政见不和,在祖良死前一日吵了一架,而后陆青又去作证揭发他在戌时三刻出现在州衙。”
“曹长运先让自己成为嫌疑人,乃是为了摆脱嫌疑,因为他知晓孙氏书楼的六名书生都知晓戌时三刻,他身在孙氏书楼,且一直未曾离开。”
“紧接着,曹长运令酒商马德勇状告祖良受贿,然后本官搜出通判陆青的收条,以及洪提刑和曹长运搜出了凶器和陆青的衣服,坐实了通判陆青杀人。”
“诸位一定很好奇,为何酒商马德勇会听曹长运的,以及通判陆青明明没有杀人,明明知道是有人偷走了他的衣服陷害他,为何还承认杀人了?”
所有人都望向苏良,这正是大家疑虑的地方。
“因为,知州祖良没有受贿,真正受贿的是通判陆青。”
“陆青受贿,依照他的受贿金额,足以判处斩刑,曹长运知晓后便告知陆青,唯有他承认自己杀了祖良才能活命。”
“陆青将受贿的罪责全都转移到了知州祖良的身上,而他的杀人行为,变成了为眉州百姓杀祖良,如此以来,陆青不但可以保命,还可以保名。”
“至于昨晚,陆青被杀,乃是因为本官告知了曹长运一个细节,他与知州祖良争论的那篇文书,不叫《眉州文兴草策》,而是叫做《文兴眉州十三策》。”
“这应该就是十三刀的来源,祖良将十三策全否定了,故而曹长运动了杀心!”
苏良缓了缓,最后总结道:“所以,此案的真相是:眉州知州祖良清廉无罪而被政见不和的知县曹长运所杀。通判陆青贪墨财物按律当斩,但为了活命,便承认杀人,并将贪墨之罪嫁祸给了知州祖良,最后曹长运担心事情败露,情急之下,派人毒死了狱中的陆青!”
随即。
苏良看向曹长运,还有一直低着脑袋的酒商马德勇。
“此刻招认,本官可减免刑罚,即使你们自己活罪难免,你们的妻女也可免遭流放或不被充作官伎?本官说话算话!”
这时,曹长运站起身来。
“苏特使,证据呢?”
“你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你不过就是因我将《文兴眉州十三策》改成了《眉州文兴草策》,才猜想这些情景!”
“我为何改成草策,因为我官小言微,不改成草策,那位高高在上的知州连看都不会看,我改成草策是为了自己吗?我是为了整个眉州!”
“我知道,你和朝堂上那些相公一样。在你们眼里,钱就是一切。钱能强国,能打仗。但在我们眉州,诗文高于一切!你可以不喜我的策略,但你不能如此污蔑我!今日你必须拿出证据,不然即使告到官家那里,我也要与你论个明白!”
苏良淡淡一笑。
曹长运此番话俨然是在借势,借所有围观者的势。
“你觉得通判陆青已死,而酒商马德勇承认行贿之人不是祖良而是陆青只会让自己加罪一等,所以认为没有人能证明你有嫌疑,是吧!”
“确实。凭我的这个猜想,定不了你的罪!凭你将《文兴眉州十三策》改成了《眉州文兴草策》,定不了你的罪!”
“直到昨日黄昏前,我所讲的这一切都是猜想,洪提刑审了通判陆青一整日都没有审出来,为了活命,他确实不会出卖你,他愿意顶罪!”
“但是,昨夜,本官有了证据。在本官道出《文兴眉州十三策》后,你想必已知晓,本官对你有所怀疑。而依照你的性格,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通判陆青,陆青一死,便再也无人能指认你!”
“你能想到的,本官就想不到吗?你觉得,我会让陆青死掉吗?”
苏良大手一挥。
两名禁军护卫将身穿白色囚服的陆青,还有那个投递毒药饭菜的吏员全都带了过来。
曹长运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没想到陆青竟然没死。
“曹长运,你个丧心病狂的玩意,既然你要杀我,我也不让你好过,祖知州是个好知州,他不该被你这种人杀掉!”陆青的心态在昨晚就被洪仲审问得崩溃了。
曹长运环顾四周。
“谁丧心病狂,我曹长运才是眉州的希望!”
“知州祖良碌碌无为,只会照着朝廷的命令执行;通判陆青一身铜臭,胆小而贪财。唯有我曹长运,可将眉州变成大宋人文第一州!”
“我没有杀人,你们是在嫉妒我的才能,你们是不想让我成为眉州知州!”
随即,他又看向苏良。
“我曹长运若入朝堂,绝对不比你苏良差,你所想到的变法之策,我都能想到,而你想不到的变法之策,我还能想到!”
此刻,曹长运已经有些疯癫了。
苏良看向他。
“曹长运,你太过自傲,太过偏执了!你的《文兴眉州十三策》不是在帮眉州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而是在害眉州!”
“任何一州,文化可以成为特色,可以锦上添花,但绝对不能成为唯一的生活支柱!”
“依你所言,将所有州税投入,建立书市,扩充书籍,人人以书为业,但你想过眉州书业到底能让多少人衣食无忧吗?
“为何眉州书籍都是以稀为贵,是因为做的人少吗?不是,是因路途遥远,大量运送到其他州府不划算,并且眉州书业在全宋范围并不具有压倒性优势,真正能成为绝世精品的书籍并不多!”
“北方有大名府、开封府,南方有泉州、广州,东方有楚州、扬州、杭州,西方有巴州、泸州等,哪一个地方的书业不能自给自足,就算是益州路内还有益州呢!”
“眉州能以书为势,但若没有各种商贸行业的加持,书业只会成为一个花架子,百姓越来越穷,你的这些策略根本无法落地!”
“你刺祖良的十三刀,不是为了眉州,不是为了眉州的诗文昌盛,你是为了你自己,你是因自己的无能而愤怒,你以为自己不占酒色财气,就是好官了吗?你这种人若为一州主官,只会拖慢全宋变法的步伐!”
苏良的声音,从严厉到愤怒,让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曹长运嘴唇颤抖,突然看到不远处长桌上的凶器,不由得高喊道:“你……你和祖良一样,都该死,我……我要砍死你!”
在曹长运冲向长桌的那一刻,两名禁军士兵将其按倒在地上。
“我不服气,我不服气!我要让眉州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我要眉州百姓为我立像,谁挡我,我就杀了谁!”
曹长运已经疯了。
苏良挥了挥手,让禁军士兵将其押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