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丙申年、己亥月、壬午日。
易结婚、出行、打扫.忌安葬.
深夜。
漆黑犹如一条沉重棉被,将整个京城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座喧嚣的大都市,终于陷入了沉寂之中。
京城打磨厂西口有一座大宅院,却散发出微弱的灯光,时不时传出几道微弱的喧嚣声。
额头上滑的汗水模糊双眼。
黑色中山装生怕被院内的人听到。
缩回脑袋后,才小心翼翼的抬起袖子擦擦汗水。
然后继续探着脑袋往大院里看去。
他不知道何时才能行动,也不知道今晚是不是能行动,但是却清楚自己的职责。
突然。
大宅院的门打开了,一驾马车从院子内缓缓驶出。
马车上拉了一具棺材,跟在棺材后面的是七八个身穿白色孝袍,头戴麻绳的人。
他们手举纸扎雪柳,青布鞋上蒙着白布。
马蹄踩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像是一记重锤敲在黑色中山装的身上。
他们之前做过很多预案。
猜测过侯家会乘坐吉普车,会乘坐卡车,甚至是会步行离开京城。
那样的话,他们可以随便寻找一个借口将他们拦下来。
但是现在这可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古语有云,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
少年,中年,老年都能欺负,唯独不能欺负死者啊!
现在距离解放没几年,老规矩依然横行。
冲撞阻拦送葬队伍,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主人家说不定会拼命。
黑色中山心急如焚。
此时。
送葬队伍中。
并没有身穿孝衣的侯有德只是在手臂上绑了一根白布条。
他转过身冲街道办张主任拱拱手:“老张,老白的事情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唉,老白携款私逃,被凶人所害,老侯您能不计前嫌,送他回老家入土为安,算是仁至义尽了。”大前门街道办张主任神情有些动容,眼神中闪过一丝悲伤:
“我跟老白也是老朋友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切莫道谢。”
“老白一辈子视你为至交好友,如果知道你亲自相送的话,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的。”
街道办张主任稍稍愣了片刻。
本来吊唁了老白后,他就要回去休息,现在却有点不好意思离开了。
“人生难逢一知己,这是我该做的。只不过切莫说什么入土为安的话了,现在是新社会了,有些事儿不能多说。”
“明白,明白”侯有德眼神中闪过一道冷笑,然后挥了挥手:“启程,送白嘉山回家!”
赶马车的车夫,轻轻抖动缰绳。
那匹枣红大马四蹄蹬地,马车缓缓向前行进。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只有微风在树叶间悄然吹过,带来一阵阵阴冷的气息。
此时,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使得原本就昏暗的道路更加阴森。
送葬队伍中的侯家三公子侯炳昌心情有些郁闷。
本来在离开前,他打算带人前往四合院,将陈雪茹绑了,一块带走。
再不济,也能尝尝肉味,却被侯有德拦住了。
这次离开京城,也许再也没办法回来。
真是可惜不能跟那小娘们一亲香泽。
白白便宜了那个火车司机。
侯炳昌心情顿时更加不好起来。
他有钱,有貌,有闲,放在解放前就是西门大官人般的存在。
陈雪茹这小娘们竟然选择了一个下苦力的火车司机,而不选他。
眼睛瞎了吗?!
侯炳昌抬伸出手腕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钟,那火车司机肯定在搂着陈雪茹睡觉。
一想起到那香艳的场景,侯炳昌嫉妒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咬牙的声音在寂静的送葬队伍里,显得格外刺耳,引起了街道办张主任的注意,侯有德不得不出面打掩护。
“炳昌,今天是在为你白叔送葬。报仇的事情,应该由派出所的同志负责。”
“咳咳”感觉浑身有点冷飕飕的,街道办王主任点头赞同:“老侯,你现在的思想越来越进步了。”
“这还是您这个大主任的功劳啊。多亏了您的教导,我们侯家才能迷途知返。”
千穿百穿,马屁不穿,街道办张主任心中很高兴。
最近侯家积极配合公私合营,侯家的一大半绸缎店和裁缝铺已经完成了合营。
这些当然是大前门街道办,是他这个街道办主任的功劳。
要不然他也不能大晚上的跑来帮人送葬。
王主任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前方,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只要将老白送回老家,那侯家剩下的绸缎店估计很快也会接受公私合营了。
侯有德心情也格外得意。
他可不跟娄半城一样愚蠢,搞四五辆大卡车在京城招摇,那不是等着被人抓吗?!
送葬马车,谁敢拦?
只要离开了京城,外面早有接应的人等着。
过不了多久,他就能离开内地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
几道雪亮的车灯在前方闪烁。
送葬队伍内一片慌了,侯有德连忙摆摆手:“别着急,咱们是送葬的,他们不会冲着咱们来.”
话音刚落。
咔持。
一辆吉普车停在了送葬队伍面前。
吉普车上,李爱国朝着周克说道:“刹车先轻点刹车,再踩离合,最后一脚刹车踩到底,这样才能最短时间减速刹停。”
周克:“您就说车停没停住吧?”
“车是停住了,你小子的脑门子呢?”
周克揉了揉红肿的额头不吭声了。
科目三复习完毕,李爱国拉开车门走下车。
此时燕子和牛部长已经带人拦住了送葬队伍的去路。
昏黄的路灯下,两辆吉普车,一辆卡车将送葬队伍前后包夹住了。
这古怪的画面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现场陷入了沉寂之中,甚至能听到雪柳上白纸条随风飘舞的哗哗声。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牛部长走出来,大声喊道:“谁是这家的主人?”
“我,我”
侯有德举起手跑过来说道:“领导,鄙人姓侯,是侯家绸缎庄的董事,还是咱们京城工商联的副主席,今儿家里办丧事。
你们这又是刀又是枪的,还带人拦了我们送葬的队伍,是不是不太合规矩啊?!”
语气很软,话语却很硬。